“道长,您将挂了十天的帐先还上吧!”柳州城,常来客栈,段量从外面进来。柜台上的掌柜一使眼色,立马有伙计跟了上来。
“行了,行了!不就是几两银子吗?上个月道爷给你的赏钱都不止这个数。一边去,晚些一起给你。”
“瞧您说的,小子怎会说道长没钱,想是短时间内没周转过来而已。只是本店小本生日,经不起赊欠……”
伙计话没说完,却被段量眼一瞪,半截话吞回肚里,眼见段量往客房里走,只是远远地道:“道长,您说的,晚些要给啊!”
“行了!”段量口中应着,推开房门,不由一怔。
房间内,遍地黄符,沈离坐于桌前,正拿着他的朱砂笔奋笔疾书。
“该死,道爷要怒了!小离子,你信不信道爷一把将你丢出去。”
沈离抬头,木然地望了他一眼,接着专注于笔下,聊聊几笔,一个白裙飘飘的女子跃然于纸上。房间内符纸纷飞,全然是这样一个女子。
段量嘴角抽搐,心疼地将散落一地的符纸拾掇起来,望着纸上女子欲哭无泪:“这得浪费多少钱啊!你要是画个正面,将她那倾国倾城的容貌画出来,贫道怎么也能想法将它换成钱两,偏偏你只画个背影……”
这已经距离柳湖之游又过去了半月。确实如段量预料般,沈离苏醒了,但除了能吃能喝能撒外,和昏迷区别不大。每日木着脸,对外面不闻不问。
这半月,段量买着名贵补品,终是将沈离补得脸色圆润起来。但也用光了他所有的积蓄,让他不得不重操旧业,画点桃符,顺带装装神命赚点糊口钱。但如今的世道,道士已不吃香,白眼遭了不少,钱却赚的不多。
今天如往常般地出门,一时大意,将昨晚画完符后的符纸放在桌上,却没想到一回来看到这付光景。
“这家伙,只怕没救了!”段量坐在地上,目光落在手中一大叠符纸上,突然眼前一亮:“虽然只是背影,但这画还挺有神韵的,也未必不能换来银两。”
想到这里,段量狠狠地瞪了沈离一眼,犹自不解气,大声道:“小子,道爷我要将你心上人卖啦。”
“瞎说,水姬在我心里,怎可能卖掉!”
这句话很平淡,但很突然,段量闻言一怔,手中符纸悄然滑落,不可置信地望着沈离。
半晌,他突然暴跳如雷:“小子,你玩我!”
沈离朝他摇了摇头,微微一笑,真诚地道:“胖道士,这些日子,谢谢你了!”
“道爷不胖!”段量气咻咻地道:“说了多次,道爷只是壮点。”说着又看着沈离,迟疑地道:“真醒啦?你没事吧?”无怪段量会这般怀疑,沈离他太平静了,平静得不正常,像是一座随时会爆发的火山。
沈离眼中掠过一丝难已察觉的异色,但神情却很平静,淡淡地道:“真醒了,我没事?我睡了多长时间了?”
“快两个月了……”
“真长……这两个月是怎么过的……这是哪里?”
“大明,柳州。怎么过的?你欠道爷的,只怕卖身都不够还了。”段量袖子一捋,往沈离身前一坐,咬牙切齿。
“我可不打算卖身,能欠就欠着吧……能陪我出去走走吗?”
行走在柳湖岸边,沈离静静地听着段量量将他昏迷之后所发生的事大致说了一遍。
待段量说完,沈离停下脚步,望着那泛着微波的湖面出神。半晌,他长吸一口气,缓缓道:“石矶山塌了?那血衣人,你知不知道来历?”
“血衣人与天空的金甲人,我都从未听过说。我敢肯定,在那次之前,这世上根本没有关于他们的传闻。”
“没有传闻并不代表不存在,不代表找不到——”一股浓重的哀伤将沈离笼罩,他的右眼瞳孔中,出现一个风姿绝代的身影,有着两道剑光闪耀,一道无形的剑气正在凝聚成形。
那是水姬并没发出的那一剑,剑意被她封印于沈离右眼,留与他领悟。那一剑,是千千万万道剑光凝聚的一剑。如今,沈离只悟出两道剑光凝聚出的剑意。
这缕剑意,需要灵气的支撑才能发出。但运用神识,同样可以发出,只是神识于人于己都比较凶险。
段量站在沈离身侧,突然感受到沈离透出的一股强大自信,原本要安慰的话已说不出口。
他默默地看着沈离,感受到这个曾经同生共死的伙伴的改变。这种改变说不出好处,但让段量心中生出同情。
水姬与山魂的死,以及多次接近死亡的经历,使沈离透着一种看透生死的淡然。他的性格本就寡言少语,此次苏醒之后,更是变得沉默。内心沉重的压力与负担,让多了一道眉纹,致使原本圆滑还略带稚嫩的脸变得冷冽。
静立半晌,段量突然道:“你该知道,灵气对于我们道家修行意味着什么?那女子是什么人?在那一瞬间,我感受到天地浓郁的灵气。”
“我也不知道,我一直以为他们是那山水之魂,但现在想来不是。有些事情,我还没想明白,或许永远也想不明白。”沈离神色间有些茫然。
“如果想明白了,一定得告诉我。如我所料未错,正是那浓郁的天地灵气引来了天空那金甲人。”
沈离身躯猛地颤抖了一下,略有所思。
“下一步你有什么打算?”沉默半晌,段量突然问道。
“打算?”沈离望着远处的湖面,缓缓道:“我的修为,真没有办法恢复吗?血衣人用的是什么邪术?”
段量叹了口气,沈离终是将这个问题问了出来,声音虽然平淡,但他能感觉到他的伪装,没有人能如此平淡面对。
“我试过很多方法,但没有用……我不行,并不代表没有希望,毕竟我修的不是儒家之道。”
沈离凝视着段量,突然涩声道:“你这是在安慰我了。从苏醒的那一刻起,我从没中断过感受浩然之心,但没用。不过,你说的也没错,只要活着,就会是希望……”
段量默默地看着沈离倒映在湖水中那单薄的身影,心中突然一阵酸楚。摇了摇头,他自怀中掏出一块似玉非玉的牌子,掷给沈离,又故作轻松道:“能想通就好,如今你已醒来,贫道也该走了。哪天想念贫道时,拿着这牌子随便找处道观,贫道自然会得信。”
沈离接过牌子,入手颇沉,沉默稍许,突然笑道:“也罢,天下无不散之宴席,这段时间也给你带来了不少麻烦,也不多说谢了!只是若真要寻你,只怕没那么容易,如今道观不多了。”
“有心找还是会找到的,也许不用等你找我,我也会来寻你。”
段量的话里有着深意,沈离听出了一丝,也对段量的来历有了一些好奇,但他没有追问。他救过段量,段量同样救过他,有这些就够了。
同时,沈离也有着期待,期待下次见面时,段量能带来一些消息,让他不至于像现在这般迷茫。
虽然表面上,沈离尽量表现得很平淡,但仍无法将心中的迷茫完全掩饰。
“师父虽然不说,但我知道他对我的期望很大。我不能这样去大禹……”沈离脑海中突然浮现师父的身影,他有种立即前往大禹王朝的冲动,但又被他压捺下。
段量走得很洒脱,但沈离的却洒脱不起来,只是久久地凝望着他的背影,宛如化成一座湖边的雕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