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书阁内经历一次心灵的洗练,再加上三楼那神秘气息的帮助,沈离已能感应到体内浩然之心的存在,感受到它的博动,那股封印的力量正在被削弱。
沈离相信,只要每日不断地读书,积累的浩然之气,再借助藏书阁内气息,用不了多久,他便能恢复原有的修为,甚至有所精进,然后进入风塔,触摸知昧境。
但他在听了杨朱公的话,心中有了犹豫。或者正如他所说,现在这样也未必是坏事,厚积薄发才会有大收获。按杨朱公所说,风、雅、颂三塔,是官方控制儒门修士的工具,这些门槛本就是他们所设,如进了文塔,便是像带了嚼头的牛,永远只能被别人牵着走。只有像在三昧书院这样的地方,才不用理会官方,他们都有独特的进阶方法。只是天下,又有几个像三昧书院这样的地方?最重要的是,杨朱公的话,可不可信?
沈离陷入沉思,杨朱公似乎知道沈离正在思考一般,并没有出言打扰,两人朝着山顶而去。
“此山被称为凤凰山,为柳州地界最高山峰。传闻山上原有一颗梧桐神木,常引得凤凰来临,只是后来梧桐神木不知因何被天雷所毁,凤凰径自飞去,只给这山留下个好名声。”到达山顶,杨朱公望着山间渺渺云烟,低声道:“又有传说,在上古之时,此山是天地灵气汇集之所,中州有数的灵山之一,那凤凰其实是这里的守山灵兽。”
沈离沉默不语,望着杨朱公,只觉此时的他与往常大为不同。
杨朱公微微一笑,指着不远处一座亭阁道:“那亭,就叫有凤来仪亭。旁边还有一座楼,楼里有一石钟石鼓,所以又叫钟鼓楼。那钟鼓若鸣,可上达天听!”
“这就是一座仙山啊,我没事喜欢来这里呆呆,在这里作画,灵感盎然啊!你也不要一直呆在家里,经常出来走走。”杨朱公示意沈离将行囊打开,拿出一副笔墨纸砚。又找到一处平坦的大石,将纸卷铺开,用镇纸压住。
“仙山!”沈离听着杨朱公的感概,想起石矶山,想起山魂,想起水姬……想起那过去的一切……
“小子,过来磨墨!”杨朱公突然一声大喝,打断了沈离的回忆:“指着不远处道,那处有水,去取此来!”
那处是一个小小的凹地,藏在众多石头间,有处泉眼,流出汩汩清泉,不多,但磨墨却是够的。杨朱公果然是经常来此,连那等隐蔽的泉眼都能发现。
杨朱公背负的双手站立于纸卷前,看着蹲坐着沉默地磨着墨的沈离,突然道:“人人都以为儒家修行需得入洗心,再知昧,接而开罘,既而凝卷,凝卷之后方是束阁,才可被称为大儒。却又怎知读书破万卷,自有浩然之气流转,不必凝卷,自能守仁而刚正,神鬼辟易!”
随着他的话音一起,埋头磨墨的沈离蓦然抬头,眼睛睁大,望着杨朱公。
一股强大的气势挟着强大的威压降临,沈离心头一紧,突然蹬蹬蹬地连退数步,杨朱公的身影在他眼里似乎无限放大,大到占据眼中所能看到的整个世界。面对眼前的这庞大的威压,他心中一种恐惧之心。
几乎是下意识的,沈离双睛缓缓闭上,又再度睁开。他的右眼瞳孔发现一阵幽幽红光,红光内出现一个轻盈的幻影。九条剑气穿梭变换,化成一道带着森然之气的光芒。
沈离的神识也在随着这些剑气衍化,形成一道同样的剑芒,尚未斩出,其中的杀气已令四周气温徒然下降不少。
水姬封印于他眼内的剑意,两个月来,沈离日日参悟,却是悟出了九道。九道,与水姬的剑意相差太远,但也不弱。
就在这时,杨朱公那庞大的威压突然如潮水般的退回,带得沈离身体一个踉跄,跌倒在地,这一下让沈离清醒过来,慌忙将眼睛闭上。
“那股威压,比木问天强大,甚至可以比拟师父太卜楚,可以比拟血衣人——”沈离呼吸急促,心脏直欲跳出来一般,脑海中回忆着刚才的威压:“但不同,师父与那血衣人的威压如同实质,可以随心念的改变而成杀念,杀人于无形。而刚才那道威压,却只是浩大刚正,无法形成杀念。刚才我不动剑诀,它也无法伤我!”
杨朱公此时心中惊骇之意并不弱于沈离,就在沈离睁开双目之时,一股寒气从心底不受控制地冒出。
沈离喘息不定,心中极是后怕。他有种感觉,刚才那一剑如若斩下去,指不定两败俱伤,而且自己神识要伤得更重。杨朱公身上那浩瀚的气势,虽不能伤敌,却能护身。
“知道老夫的厉害了吧!这就是饱读诗书所生的鸿儒之气!什么屁开罘凝卷,都是土鸡瓦狗!”杨朱公如没事人一般,背负着双手淡然道。
对于杨朱公的吹嘘,沈离不以为然,不能伤敌,只有个强大的乌龟壳一般的东西有个屁用。不过这样一来,对于杨朱公所说的厚积薄发的说法,沈离也有了一些相信。
“再去磨墨!”杨朱公十分不爽。
望着被打翻在地的砚台,沈离暗自摇头,明明是这老头自己弄出来的事,却仍能这样理直气壮地差遣别人。但也不欲争辩,仍自去打了一些水,继续那磨墨的差事。
“你看好了!”杨朱公朝沈离点了点头,笔锋沾墨,于纸上勾画起来。
他所画的,是这凤凰山。不愧为大家手笔,用笔曲行如弓,直行如尺。聊聊几笔,将山体便勾画出来,正是达到形写神的境界。
沈离虽不知杨朱公何意,但看着这样一位高手画画也是一种享受,同时也能学习一些经验,故此看得极为专注。并不时和自己平时所画作一些对比,找出自己的不足。
但看着看着,他的神色由凝重,渐渐转为茫然。此时,杨朱公所画,渐渐与以前他所教的不太一样,多了一些让他不知其意的虚笔。
“为什么要这样画?”沈离不解。
“老夫对着你那画思索良久,终悟出画道之极至之境!”杨朱公颇为得意。
“什么极至之境?”
“境界之妙,妙在似与不似之间!”说话间,杨朱公落下最后一笔,然后赞叹地望着自己所作之画,频频点头。
什么妙在似与不似间!沈离翻了翻眼皮,但当他再度将目光移至画面之时,不由得轻轻一震。
原来他所见的那些不知其意的虚笔,当画完成时的一刻,居然鲜活起来,隐隐形成一种约束之力,缓缓地从凤凰山中吸收着一股厚重山气。
在他的神念中,那卷轴之中,原本用淡墨勾划的树木山石,渐渐地被一层葳蕤之气生成,变得鲜活起来。使得整个画卷散着山脉的厚重气息,让人看着画卷,便生出一种此画重若千钧的感觉。
这就是浩然卷?沈离怔然,难道杨朱公真的凭着对画道的造诣领悟出自己的结气诀?
神识扫过画卷,却被画卷中所散发的厚重气息所阻。突然,他的神色又是一变。
那些虚笔其实已一种十分怪异的形状组成几个字——吾发大宏愿。
“我也发了大宏愿,必须以画道成浩然卷!虽然此卷才刚入品,毕竟是摹道师才能画出的浩然卷!”杨朱公站立于石前,凝目远方,缓缓地道。
“吾发大宏愿,简单的几字,愿来可以组合成一种法诀!那——山魂最后传我的一幅画,我一直不明白其意,莫非就是一种法诀?”
“师父传给我的九划二字,原就是摹道师之技。如今我体内灵气不存,且那符文被我逼出之后,已不能再度凝聚。或许可以像杨朱公般将其笔划变化融入画卷。画道之中,有着勾线十八描之法。那九划两字,也许可以尝试将其融入,进而形成独特的法诀……”一道亮光划过心灵,想到这些,沈离心头已有些微热。
沈离朝杨朱公望去,却见对方背影,其站姿,其神韵此时与沈离脑海中的画面有着惊人的相似,更让沈离震惊的是,其身体也同样散发着一种悲凉的气息。
“吾发大宏愿,后面是什么?”杨朱公的声音幽幽传来。
沈离目光一凝,一句一顿地道:“以吾之道,重塑天地,为吾族人万世存留之根基……”
杨朱公身体猛地一颤,蓦然回转,凝视着沈离,其目光中有着炙热,又慢慢冷却。
刚才那一瞬间,沈离再次感受到杨朱公身上散发的强大气势。此刻,他有些看不懂杨朱公了。或者,他从来就没有看懂过。
杨朱公沉默,缓缓闭上眼睛,半晌,才沉声道:“你想不想上三层看看?”
若是在前段时间,沈离定会张口答应。但现在,沈离摇头道:“不想。”
“老夫偏要你上去看看。”杨朱公老眉一扬,指着石头上的那一幅画,道:“带上它,我们回家。”
仍然是上山的那条路,沈离背着行囊,拿着那张画卷,默默跟随在杨朱公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