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师父仰头悠悠地饮了口手中的烈酒,他倚在树根下,眯着眼睛,唇边又是那抹吊儿郎当的笑意:“何时走?”
“今夜。”我干净利落的回了两个字,不过,此时,我比往常都要决绝。
他没有言语,低垂着眸沉思。
我抬眼,目光望向了变化无常的苍穹,却在不经意间捕抓到了三师父眸中盘旋着的那滴欲落未落的清泪,“今早看见蜻蜓低飞,蚂蚁搬家,徒儿料到可能傍晚便会下暴雨,而那场暴雨将会帮徒儿逃出去,雷声会掩住徒儿逃走的声音,雨会冲刷徒儿逃走时的痕迹,所以徒儿雨下大时离开才有把握,若是现在离开那才是最危险的。”
他闻言,倏忽一怔,看我时的目光如炬,那欣慰而带有不可思议的眸光落在我身上久久不散,随后,他勾起一抹浅笑,道:“很高兴你不是莽夫,不冲动行事,也很高兴你能在临走时来看为师,你若是想走,为师也不拦你,毕竟你的生活,能主宰的人只有你。”
他语毕的那一刻,我分不清直涌上我心窝的是什么感觉,是感激,还是感动,或许,在世间懂我的人很多,但能成全我的,却是寥寥无几。
来时,我是个乳臭未干的稚子,去时,我乃携着清风朗月的翩翩少年。
“望师父珍重!”我思量许久,沉闷的五个字包含着我对他的所有感激之情,成全之恩。
或许是人活了大半辈子,看透了世态炎凉,看破了生死别离,看遍了春去秋来,三师父并不善感多愁,他笑得淡然,道:“你还真像你父亲,走吧,走了就别回来了,别到最后活成个行尸走肉,只是个会复仇的工具。”
三师父垂眸从袖子里掏出一小袋银两递给我,他将跪着的我扶起,用袖子拂去了我膝盖上的尘土,他笑道:“这是为师的积蓄,你若是能平平安安的长大,你父亲也会很高兴的吧,
如今你也长大了,也该放手让你去寻你想要的生活,然后再去寻一个自己喜欢的如意郎君,平平淡淡的,就这样过平凡人的生活罢,复仇不适合你。”
我紧紧握住手中沉甸甸的银子,扬起了淡淡一笑,泪眼模糊了三师父此刻的神情。
我转身离去,心中百味混杂,思绪乱如理不清的丝线,我怕,如果我再留在这里,再看三师父眼眸中流露着的不舍,我要离去的决心会因此而动摇。
——
午后,清风拂面,我执起笔墨,在纸张上留下寥寥数字,我笑着轻瞥了她一眼,我唤着她:“姑姑。”
她懵了几秒,不解地看我。
“恩哼?”
我的嘴角依旧挂着淡淡的笑意,将留着我亲笔的纸页竖起来给她看,‘我爱你’笨拙而有力的三个字映入她的眼帘。
她眯了眯眼,我笑意未减,咬着下唇,轻声道:“我爱你。”
我的声音不大,却足够让屋内的人听清,话语刚落不久,便勾起了我两颊那抹殷红。
“哦。”她淡淡应了声,余光瞥了瞥用笑容掩饰尴尬的我,然后,垂眸不再看我,随后,她似乎想起了某件重要的事,冷道:“你刚才就干了这些?书背得了吗?恩?”
我刚轻启薄唇,话未出口,她便指着书案上的一篇文章,对我说:“把这篇抄两遍,等会我要查收。”
我一脸无奈,我一直都想对她说,
其实,我是学理科的……
我敛去了刚才的笑颜,委屈地鼓起腮帮,小声嘀咕:“人老了就越来越不通情达理了,真不解风情。”
我的话语尾音未落,便遭到了她的白眼,她的眼神如一把寒冷的利剑,似乎分分钟就能将我秒杀。
她似笑非笑地看着我,那抹独有的死神的微笑又在唇边浮现,道:“你说什么?没听清。再说一遍。”
我默默地咽了口口水,不知是我太窝囊了,还是她的气场太强大了,看到她那个笑意,我还真有些后怕。
我冒着说假话被雷劈的危险,僵硬地扯出一抹尬笑,道:“说你美呢,您是天下无敌第一美,就算城北徐公在世都要让您三分。”
胡说,最美的,一直是我。
她冷笑,草草看了我一眼后,便冷冷地抛下了一句话,“阿谀奉承,罚你抄三遍。”
我又是一脸无奈。
到底是你太强大了,对于我的含情脉脉,你可以百毒不侵,还是我太不够深情,明明我已经很恶心了,我说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为何还是打动不了你那冰冷的心肠。
那天,我心碎满一地,那是我第一次向人说出‘我爱你’三个字啊。
结果,没得到你的那句‘噢,亲爱的,我也爱你’也就算了,还TM要抄三遍这个鬼东西。
从那天以后,我爱你这三个字,便不再轻易从我嘴里说出。
那天我一直在想原主的母亲会是个怎样的人,一定是个很优秀的人吧,所以,才会被那么优秀的父亲看上。
“姑姑。”我轻声唤了她一声,她转首,我抬起头,笑着幻想着母爱的温柔,低声问道:“我的母亲她是个怎样的人,她姓什么?或者……”
我还未说完,便被姑姑打断了,她并未告诉我,而是冷冷道:“小孩子家家问这些做甚,夏侯妤苏,你最近是不是闲的无聊?恩?”
那没有一丝温度的话语如一根根冰冷的针,根根插入我的心窝,弄得我生疼生疼,我嘟着嘴,委屈又十分不满地道:“如今我已经不小了,我都已经十四岁,我知道,我很该死,有些不该忘的事情我都忘了,不管那些记忆是美好的还是痛苦的,我都不想失去他。如果您知道了,请不要瞒我。”
她愣了愣,却还是不言不发,她将脸别过一边,也不再去看我。
我垂下黯淡的眸子,一滴泪悬在眼角欲落未落,我沉声道:“算了,不愿说便不说吧。”
“别问那么多,该知道的总会让你知道。”
她的话刚落不久,我的所有希翼都在此刻消失殆尽,对于母亲的幻想深深地被我埋藏在心底,不见天日,也久久不得萌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