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过澡的小男孩很快累了，没多久又睡了过去。郭红英就着下午的阳光，一心做针线活，时而甩一甩酸疼的手腕。
这时候突然听到大门外面有人喊“英子”，她搭了件衣服，拿起钥匙出门去看，一个瓜子儿脸细长眉毛，穿着花罩衫的，梳着一条大辫子的女孩正站在门口。
“听李大娘说，你弟弟找着啦？哎呀真可惜早点的话多好！我来看你弟弟！”那女孩说，随手递过来一个罐头瓶子：“我妈刚做的咸菜，估计你们家没有，让我送过来点。”
这是郭红英从小的好朋友冯薇薇，很热心的一个女孩子，不算太会说话，换个玻璃心的或是气性大的，只怕两句话就恼了，不过郭家冯家知根知底，郭红英才不会生她的气。
“外面冷你快进来坐”郭红英接过那罐头瓶子，原先的“黄桃精品”标签已经被磨得有些模糊了，透明锃亮的瓶子里面是塞的满满的腌豆角和腌黄瓜。郭红英心里有些感动，当地人每年都会腌菜，可是自家吃的多半是腌芥菜和白菜，黄瓜和豆角就是最便宜的时候，成本也比较高，普通人家最多腌一小坛，留着过年或者来客人的时候吃。这里面虽然只是一个罐头瓶，可是塞得这样满，只怕已经是冯家三分之一的收藏了。她也不说什么，只在心里记下了这一份情。
“你等一下我把瓶子腾给你。”郭红英对冯薇薇说。物资缺乏是什么概念？每家的瓶子和盘碗都是有数儿的，少一个都会不方便。
冯薇薇送出罐头瓶就好像完成了大任务，顿时走路也蹦蹦跳跳起来，“那肯定”，她跟郭红英说，“我还没见着你弟呢。对了他和小时候长得一样不一样啊？我好像都不记得他小时候什么样子了呢！”冯薇薇跳上了郭家的台阶就开始伸着头向里看，一面催促郭红英：“你弟弟在哪儿呢？”又问：“前两天我没来找你，你怎么也没来找我啊，对了，张建民考上大学给家里写信了你听说没有？”
郭红英捡了双干净筷子把那咸菜往自家的小号玻璃瓶里捞，又拧紧盖子放在避光阴冷的地方，回头来堵冯薇薇的嘴：“小声点儿！我弟弟睡了。”
然后她一把冯薇薇从房间的门槛儿上拽下来，自己关上了门，才觉得身上暖和一点。北方的冬天气温是一回事儿，关键是总也不停歇的刮着大风。
“你弟弟真像女孩。”冯薇薇评价。
“你还没弟弟呢。”郭红英还嘴。
不过睡着的小男孩儿实在没什么好看的，冯薇薇看一会儿就扭了头。在床沿上熟门熟路的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来，惬意的晃着两只脚。“你家真好。”冯薇薇说。然后她抱怨“我妈让我赶快回去，她不让我晚上在这儿睡。”
郭红英无语，在这样亲近的朋友面前，好像心胸都开阔了很多，她主动开始问那个和原主有些关系的八卦：“张建民是去了哪个大学来着？这两天又听见有人说了。”
“你有没有这么迟钝啊？”冯薇薇怀疑：“这都是两个月以前的事儿了，他去了京都了么……对了，他有没有给你写信啊？”
郭红英摇头否认：“没有的事儿他为什么会给我写信啊。”
冯薇薇少见的叹了口气。两个人静了一会儿，都没有发现，床上的小男孩睁开了眼睛。
冯薇薇发现了郭红英床边上的手工：“这个是你做的？”她分外惊奇，简直都咯咯的笑起来，想起旁边睡着的小男孩，努力压低笑声，听起来好像“嘎嘎”的：“你在劳动课上，手工可是从来倒数的！”
这就是所谓的闺蜜了，互相了解对方每一个小特点，虽然大部分的时候和你好的像穿同一条裤子，可有的时候你又恨不能掐死她。
原先的郭红英只怕就上手去掐了，现在的郭红英正在努力忍着双手的颤抖转移话题：“……冯叔叔回来了没有？对了，你分配的怎么样？”她突然想到了一件正经事。
冯薇薇的注意力被立刻转移了，声音也有点有气无力的：“我爸这一趟去广州好像还得半个月才能回来，卫校毕业能去哪儿啊我妈找了我二大爷，分到三医院了，我都上班一个月了——你不关心我。”她指责道
郭红英很奇怪：“三医院？前年不是说上卫校能分到附院什么的？至少也选个离家近的，七医院什么的？”
冯薇薇有气无力：“谁说不是呢，还不是前年那什么的事儿，去年的大学生分配都影响了，我们今年也是可着偏远地方打发的。食堂里顿顿白菜馒头啊，一点儿油星儿都没有啊。”
“冬天没有别的蔬菜啊。”郭红英心想其实有馒头已经不错了。没有注意到一旁睁着眼睛听两人说闲话的小男孩，面上露出了不赞同的神色，皱着眉毛好像想去反驳，又不知为什么没有开口。
冯薇薇和郭红英两人一路到初中都是同学，然后冯薇薇选了卫校，郭家丢了儿子郭红英把自己当男孩儿看，咬牙上了高中。却停在了最后一步前。其实就是考上了，也是读不起的。
冯薇薇也想到了郭红英：“你怎么办？高中……还念不？”
郭红英苦笑：“念什么啊。我得赶紧养活我弟弟不是。”
冯薇薇点头：“也对。”然后她看着郭红英手里的针线突然想起了什么：“我倒觉得你手艺好点儿的话，其实开个裁缝店也挺好的。我们学校好多人，都不会自己补衣服，我那天还看见穿这个有破洞的牛仔裤就上街的……”
那是乞丐装，郭红英无奈的想。不过冯薇薇的这个说法，倒让她看见了一点前途的光明。比起蹭冯家的本钱做生意，“技术入股”之类，比起到小饭馆打工，和三四十年的老厨师比拼厨房技能之类，缝缝补补，倒几乎是一门无本生意了，而且更妙的地方是，这门活计可以在家里做，自己还有时间看着弟弟。
郭红英的眼睛亮了亮。
然而冯薇薇话音一转又开始嘲笑了，她嫌弃的看了一眼郭红英在手上折腾的东西，呲了呲牙，“你这针脚能不能密一点，直一点，歪歪扭扭的，爬虫爬出来的都比这个好看！”她站起身向外走，拎着郭红英洗过的那个装咸菜的空罐头瓶，快出门，又回头说：“对了，我妈那儿好像有两本裁剪书，你什么时候过来拿。如果真干这个，先好好练练！”
郭红英笑，起身拿起床头的一小叠书，追上去递给冯薇薇：“高中课本，你不是想看么。你们卫校的课本不用的时候借我看看，我得找一找怎么养小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