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陈才见苏明他们走远了，就回到民工这边来，嘴里却说，打是挨了，但不给工资就是不行！我和姓苏的商量好了，她姓苏的啥时开工资，我们啥时复工！******，做得个凶暴暴的样，还是没敢把哪个咬了！一个人就说，不做工哪来的工钱？算了，我们是病婆娘的药罐儿，天生就是被苦水泡起的，要不泡了，反而不习惯呢！另一个说，我们是生铁做的狮子，耍不起！说着，就去拿了一把锹，走到那倒了的树下，开始掏土。那帮人都陆陆续续过去了。陈才忍不住骂道，******，生就的贱命！骂完了，坐在一块石头上，兀自在一边生闷气。
苏明送走了二狗他们，就到车里给李马华打电话。李马华说，你到青羊大道那边的第四城来吧，我在那里等你。苏明说，你一定要给钱了，不然这工程我做不下去了。李马华说，你过来再说吧。
苏明只好开车往第四城去。不一时，上了一环路，两边的景观树一夜间就忍了一层微黄，叶子开始在微风中飘落，悠悠扬扬，像乱飞的蝴蝶。有一片落在了挡风玻璃上。苏明开了雨刮器，想把那叶子刮掉，却反而夹进了雨刮器里，怎么都不肯掉，这使她想起了弄巧成拙这句话。陈才今天就是弄巧成拙。自己是不是弄巧成拙呢？她心里很后怕，要是弄出啥事来，那该如何是好？
到了第四城，李马华已等在那里了，两人一起进了一个包间。服务员说，先生，请您先点菜。李马华说，还早呢，你先给我们泡一壶茶来，要点菜了我喊你。服务员就拿了茶水单来。李马华翻着那茶水单问苏明，你喜欢啥样的水？我好给你点。苏明说，我喝菊花。李马华笑道，菊花有个啥喝头，来个过瘾的如何？苏明说，随你吧，我对茶水从来没有格外的要求。李马华立即笑道，不行不行，今天我就是要你要求我，你不要求我一下，我多难受呀！苏明说，你个李麻花儿，你就会拿人开涮！李马华笑了几声说，就是想涮你呢，别的人求我涮我还不爱涮呢！这样吧，你要喝菊花，我也就跟你一起花，我还不至于笨得连讨好献殷勤都不会吧？
就叫服务员来一壶菊花水。又叫把窗帘都关了，说有重要事商谈，不想被人打扰。
服务员先泡好了一壶菊花，把窗帘都关上了，出门时，却似有所指地对李马华说，先生您放心，我一直在门外守，绝对没人来打搅你们。李马华心里一惊，不禁笑道，我看你是个人精呢！就掏了一百元钱递给那服务员说，拿到妹儿，哥看你顺眼，这是哥给你的小费。
服务员脸一红说，谢谢哥的好意，我们是不收小费的。李马华说，啥收不收的，哥想给，不给面子呀！那服务员就过来接了，嘴里连声称谢，心满意足地出去了。
苏明却觉得，李马华和那服务员是在做着一场交易，而交易的物品就是自己。
包间里光色如腊，像一团在水里洇开的鸡蛋黄。苏明倒了半杯菊花水，正要喝，李马华把椅子扯到她身边，伸手拿住苏明的手，笑着说，咋想起给哥打电话了？苏明说，你再不给钱，工程只好停了，我都垫了快一千万了。李马华哈哈大笑，用手指着苏明说，你呀你，你就是一条鱼，你在那水里游来游去，你当我抓不住你呀，我手里有网呢，我等着你自己往我网眼里钻，我看你跑到哪里去！
说着，一把将苏明搂过来，搂到自己腿上，把手在苏明身上乱摸，嘴里说，上回你拿个胶套子哄了我一回，老子瓜眉日眼[41]的和那胶套子较了一回劲，有个啥意思？我发誓要和你真刀真枪地干，不然，我姓李的老觉得被你骗了！那话听上去似乎很冤。苏明突然觉得身上似爬满了蚂蚁，又像憋急了一泡尿，眼看要流出来了，就推开李马华的手说，我要上厕所呢。
就去了洗手间，却老半天没屙出一滴来。李马华等了半天没见苏明出来，忍不住推门进来，见苏明坐在马桶上发呆，就一把将她搂了，喘着粗气把她放到那洗手台上，嘴里胡乱说道，你屙不出来呀，那我就要屙了，我早就忍不住了，要给你屙满满一泡呢！说着，已把苏明的裤子拉了下来。
苏明的身体充满了抗拒。这恰恰给了李马华更强的刺激和快感。他像条疯狗一样又喊又叫，只顾极鲁莽地动作，发绿的脸上竟满是凶恶。到紧要处，李马华突然双手紧紧抓住了苏明的****，大声喊，骚婆娘，我的骚婆娘，我是你亲老公，你亲老公要死了！
苏明心里充满恐惧，紧紧闭了双眼，又伸手把背后的水笼头拧开，流水的声音像一层雾，却啥也掩盖不住。她又去想一路上那些萧然飘飞的树叶，却想到了早上夹进书里的那片带雨的叶子。
那是一片从何处飘来的叶子？
突然觉得一股凉意袭来，似有秋风秋雨一齐钻进了身子。
李马华一下松了，像一条跑累了的狗，紧喘着站了一会儿，搂上裤子出去了。苏明在洗手间里呆了好一阵，一直对着镜子看。镜子里是一个神情木然的女人，觉得很陌生，不知那女人到底是谁。
这时，听见李马华在外边喊服务员点菜。
苏明从洗手间出来时，菜已经上来了。李马华指着一道青瓜素鲍说，这是给你点的呢。上回在狮子楼你点的就是这道菜，我记得很清呢。你看我是不是一直把你放在心上的？说着，从公文包里掏出了一张划款凭证，递给苏明。又说，你放心吧，钱已经到你账上了。苏明接过一看，是一百万，就说，就一百呀，我咋支唔得开呀！李马华笑说，要支不开了就又问我要嘛，我天天都等你问我要呢！苏明说，除了工人工资，我还欠那个钱多发的花木款，那可是你和钱局长的关系呀！李马华挥挥手说，我不管那些，你要钱你可以天天给我说，我天天把票送到你手上来。想要一次把钱给你，我还没那么傻！我每次给你一百万，我算了算，一共就要给二十多回，你就要往我的网里钻二十多回！这是一道简单不过的数学题嘛，我再笨，还是搞得懂这个。
苏明突然觉得心里堵得慌，跑进洗手间哇哇地吐。
李马华轻轻笑了一下，拿出烟来点上，心里骂道，不是老子下流，是你自己太那个了。你要想活得干净，就不要出来挣钱混事，找个有钱的老公嫁了你就干净了！抽了一口烟，觉得再没必要关了窗帘，就过去把那窗帘扯开。外面正刮来一缕风，一片微黄的银杏叶打着旋儿朝他面上飞来，他不禁往旁边一挪身子，才想起是隔了一层玻璃的，笑骂一句，你妈的，整老子晃眼儿[42]呀！
吃完了饭，李马华要苏明一起去另找个茶楼喝茶。苏明推说忙，就先去了银行，取了一笔钱出来，又到工地上去把民工的工钱给了陈才。尔后，又找人准备另一处工程的标书。忙了一天，回到家时，天早已黑了，竟无一点饿意。独自靠在沙发上呆了一阵，突然想听那个叫窗前明月的网友说他的故乡，就把电脑开了，正有他的留言：
窗前明月：流水天涯，你会来吗？
窗前明月：今天，我比任何时候都想和你说话，你会来吗？
窗前明月：你感觉到了吗，秋天来了。
窗前明月：今天，我看到了树叶儿飘落，落在我身上，不知不觉秋天已到了这座城市。
流水天涯：我来了。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为什么这么伤感？
窗前明月：心情不好。
流水天涯：出什么事了吗？
窗前明月：我觉得自己很孤独，很无助。
流水天涯：到底出了啥事？
窗前明月：我给你说过，我是农村来的，进城做包工头好几年了。一直以来，我都觉得在城里过得还不错，很多时候我都把自己当成是城里人了。这段时间，我带了一帮民工在城北公园做绿化，老板欠了我们工资。今天，大家商量了一下，一起找老板要工资，没想到，老板喊了一帮流氓来打了我们！
苏明惊得差点跳了起来。
窗前明月：那老板是个长得很漂亮的女人，没想到她竟然这么坏，这么狠心！那女人指使一伙流氓把我们追得到处乱跑……
此时，苏明已惊得不会吸气了，像被人猛地砍了一刀，觉得身子裂开了一道口子，却又流不出一滴血来。她做梦都没想到，那个和自己在网上有过这么一段虚无缥渺，又美丽如梦、似爱非恋的灰色情感的窗前明月竟是陈才！
窗前明月，陈才；陈才，窗前明月。
你们是谁？
是谁和自己开了一个这么恶毒的玩笑？
窗前明月还在不停地倾诉自己的忿恨和委屈。
苏明没打一字，匆匆关了电脑。她坐回到靠窗的沙发上，心里一片狼藉，像突然闯进了一伙不速之客，把所有的一切都彻底掀翻了。
陈才就是窗前明月？他怎么会是窗前明月呢？那个庸俗不堪的家伙，他凭什么是窗前明月？凭什么？
太可怕了！太不可思议了！
夜渐渐入静，她听见一种似有若无的声音像水一样流淌，绵绵不绝，又无可捕摄。
这是秋的气息么？
这夜，苏明做了一个梦，梦见夹进书里的那片树叶儿飞了。她想抓住它，树叶儿却像一个影子，怎么都抓不住。那树叶儿在她眼前不停地飞，她跟在它后面追，一路飘飘闪闪。走过了所有的街道，不觉，来到了一个高木环侍的去处，那树叶儿竟就停在了这里。忽见一个老僧在寺门外打坐，树叶儿打着旋儿，正好落在老僧手里，老僧捧着那树叶儿，却朗声诵出一段经文来，仿佛那是一部深妙如晦的经书。苏明抬眼望去，见寺门口悬了一块匾，上书高木寺三个大字。一阵风吹来，落叶如雨。高木寺、老僧、还有自己，都迷失在这无边落木中了。
秋天还不确切，只是一个似有若无的影子，藏在这座城的每一个角落，像一个蓄势待发的阴谋。
谢芹送走了宇儿，来到院子里，许久不见了的张大爷刚刚舞完了剑，对着挂在冻青树上的鸟笼子，嘬着嘴，逗那只名叫青儿的八哥。青儿却只把一双眼睛往院子里一处角落里瞅，并不理会他。那里有一树刚开的秋海棠，朵朵鲜红，浮着一层含蓄而从容的淡香。
叫一个！张大爷不停地对青儿说。青儿似乎已被那花色完全迷了。张大爷忍不住骂道，你妈的，你也是个好色的东西呀！
这时，谢芹正好走过来，一直不出声的青儿却突然开了口，小姐你好！谢芹许久没听过青儿的问候了，心里竟有些温暖，冲青儿笑眯眯地说，青儿你好！青儿却又来了一句，不客气！谢芹转而对张大爷赞道，张大爷，您把青儿教得更可爱了。张大爷笑了一下，那笑里却分明有一层尴尬。谢芹自知不便和他多说话，就推了车一路到了玉石街。
玉石街上似乎暗浮了一层淡淡的微凉，洒在街上的太阳像一抹亮汪汪的水。肥肠粉店的袁少辉把一身肥肉堆在门口一张椅子上，那椅子在那硕大的屁股下不时吱嗄乱响，像在抗议。袁少辉拿了一张报纸看得津津有味，店门里却涌出一缕缕厚实而沉闷的香味，无所顾忌地淌进那阳光里。没见杨玉琼的影子，想是在店里忙着。
谢芹骑上车走过了玉石街，一路上说不完的拥挤和喧闹。到了文化公园却不到九点，比以往来得早，却见门上的锁已取了下来，竟有人先来了。那门却紧紧掩着，正要去推，听见里面有人悄悄说话，正是尹老三和毕慧。毕慧娇滴滴的声音像一只刚落窝的雏鸡儿，却是在抱怨，你个小气鬼，你要真想快活，你就花钱带我去宾馆嘛，包一间房，想咋弄就咋弄，躲在这里跟个偷儿样，贼眉日眼[43]的只怕被人撞见，我不信你还觉得快活？尹老三说，哎呀，你只顾说啥嘛，你要想图痛快，老子今晚就带你去住宾馆，你要不把我整个筋酥骨软，看我咋收拾你！
谢芹连忙退回来，心里慌得不行，仿佛是自己做了啥见不得人的事。
到了外边，却又怕等会儿两人出来时会闹出尴尬，就干脆骑了车出来。却又没地方去，就绕着文化公园儿跑了一圈，又跑了一圈，看看过了九点，跟往常的时间差不多了，才又回来。尹老三和毕慧正往外面搬茶桌和椅子。只见他背心里沁出一团湿来，是刚刚被汗浸了的，脸上有一层灰白，像敷了一层冬瓜灰[44]。
谢芹觉得有些阴冷，放下挂包，也搬了一张椅子出来。
尹老三对她说，天气转凉了，生意该火了，你去买一箱瓷杯回来，怕客来多了不够用。谢芹说，我昨天都数了，还有一百多个呢，还用不过来？尹老三说，你不晓得，今天该陈丹秋他们来唱堂会，说他们刚出师了一个花旦儿，是个人见人爱的女娃子，早几天就放出话了，好多人都等她亮相呢，今天肯定爆场！
谢芹就拿了钱，骑车出来，绕过好几条街，到了那家熟识的瓷器店。老板正在给一个人说青花，说得眉飞色舞，像在说一个喜欢到命里去的女人，却又到不了手样。
谢芹等了会儿，见他还没住口的意思，就说，老板儿，买一箱瓷杯。老板瞥了她一眼说，等一下。这时，柜台外面那人从怀里掏出一件东西来，用报纸包得严严实实，嘴里说，您看看我这件东西。把那报纸一层层揭开，原来是一只青花瓷盘。那人翻过底来，上面有一枚残章，隐约是几个梅花篆字。老板把那瓷盘拿过来，看了看，又从抽屉里取出一副老花镜，很从容地戴在鼻梁上，把那瓷盘好一阵看。外边站着的那人却一直看着老板的脸，见老板脸上渐渐浮起一层笑，急忙问，咋样，是不是资格的[4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