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起来吧。”陆老太爷今年五十七岁,长着一张方正的国字脸庞,银发银须,虽经多日舟车劳顿却没有丝毫疲态,反倒给人一种精神矍铄的感觉。他端坐在朴素的马车中,威严地扫视了一圈人群,向许氏问道:“怎么不见箫儿?”许氏福了福身,恭敬地道:“回父亲的话,今日箫儿的学堂中恰逢月试,不好擅离,便未来此处迎接父亲。箫儿言道,只待月试结束,他便即刻回府拜见您。”
“唔,应该的,学业要紧,我一个老头子也没什么可见的。”提到孙子,陆老太爷语调明显轻松了些。他低头看看下面的三个孙女,陆绮笙微低着头,腰背挺直,神情从容,颇有大家风范,陆念笛和陆雨筝两个就要差些,虽也端正地站着,却多少有些惧色。陆老太爷望了一眼便开口道:“笙儿上车来,同祖父一道走,其他人后头跟着回府罢。”
老太爷既然发了话,一时间众人便都上了车马,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朝陆府行去。
陆绮笙其实是第一次见到陆老太爷,记忆中的信息只告诉她这位祖父是个不苟言笑的人,许是当官的时间长了,陆老太爷的身上由内而外地散发着一种久为人上的威严之感,让人靠的近了便不由自主的小心翼翼起来。不过陆绮笙是什么人,她从前见过多少高官政要,自然不怕。她知道这个年纪的老人,无论帝王还是贫民,都是最希望享受到天伦之乐的。因而,马车一驰稳,陆绮笙就果断站起来,绕到陆老太爷身后,自觉自发地开始揉肩捶背,嘴里还脆声说道:“祖父一路远行,想必累了,笙儿给祖父捶捶,解解乏。”她力道拿捏的正好,加上对人体筋脉的熟悉,是以动作虽不熟练,却实打实是极舒服的。
陆老太爷常年外放,与几个儿女常常不在一处,心中其实是十分孤单的,何曾享受过孙辈这样的服侍。见陆绮笙站起来,他心中原本还有些诧异,不知孙女要干些什么。及至那双粉嫩嫩的小拳头一下下捶在他的老肩上,这诧异才迅速变为了惊喜和安慰,脸上的神情也跟着柔和了不少。陆老太爷哪里会让才七岁的陆绮笙像个小侍女一样一直给自己捶下去,何况还是在行驶的车里,万一一个不稳小孙女儿摔了可怎么办。伸手将陆绮笙拉回身边坐下,陆老太爷慈祥地摸摸她的头发,说道:“笙儿真是个孝顺孩子,祖父不累。”陆绮笙知道自己拍马屁的行动成功了,心里大笑,面上却丝毫不显,只是乖巧地答道:“必是累的,笙儿知道,祖父是心疼笙儿罢啦。”一句话说的陆老太爷更高兴了,抚着银须呵呵笑了几声,心里又是疼爱又是感动,一时间车内气氛十分融洽,祖孙两个关系瞬间拉近了许多。
陆府位于南京城里的东北角上,约摸半个多时辰后车队便行到了陆府门前。此时夕阳已落,天色渐黑,许氏早遣了人快马回府,因此陆绮笙扶着老太爷下车之时,她的父亲、陆家二老爷、户部侍郎陆仲善早已垂手候在门口,行完礼后亲自上前,扶了陆老太爷进府。
陆府是一座四进的大宅院,还是陆老太爷的父亲在世时建造的,已有不少年头了,外观极是低调,内部却造的阔朗敞亮、厚重大气,充满书香门第的儒雅感。因着老太爷回府,天色又黑了,各处都已点起了风灯照明,得闲的小厮丫鬟们都排了队,躬身站在路边朝老太爷行礼,一眼望去倒显得比平日里热闹了许多似的。陆绮笙看着这阵势,越发觉得以后必须抱紧老太爷的粗腿,这明摆着老太爷就是陆府的BOSS嘛,想着脚下就赶紧加快几步,小手微抬,虚托着陆老太爷的胳膊,兢兢业业地干起拍马屁的事业来。
穿过几条古朴的回廊,通过两道月洞门,绕过大大小小的花园和假山,约摸半刻钟后,一行人便走到了正厅。陆老太爷神态端严地在正中的太师椅上坐下,陆仲善便带着许氏、陆绮笙姐妹及妾室们依序跪拜于地,认认真真磕了三个头,行大礼重新拜见。陆绮笙是第一次体会到大秦繁琐的礼节,不由得暗自吐舌。
行礼方毕,便有小厮来传话,道箫少爷回来了,即刻便到正厅。果不其然,小厮刚退下不久,就见一个身着月白长衫,眉目英挺的少年走了进来,双手整整衣上的皱褶,一撩袍角端正地跪下,对着陆老太爷磕了三个头,说道:“箫儿拜见祖父。书院月试方罢,孙儿未能远迎,请祖父恕罪。”
陆绮笙看着陆景箫一气呵成的流利动作,内心里不由得惊叹了。记得三个月前两人刚来到大秦的时候,哥哥对古代这种动不动就跪拜磕头的风俗相当不喜,如今却居然将一套动作做的如同当年练的搏击技一样,流畅中甚至带点华丽的感觉,实在令她佩服啊佩服。
陆家几代来都是子息单薄,陆老太爷没有兄弟,自己共有两儿一女,长子夫妇只生了两个女儿,只有次子膝下有陆景箫这唯一一个嫡子。物以稀为贵,陆老太爷对自己唯一的孙子自然十分重视,此时见他虽年方九岁,但礼数周全,神态潇洒,动作大方,老脸上早露出了笑容,挥挥手示意他上前来。
陆景箫从善如流,乖乖起身往前走了两步,站在妹妹绮笙身边。灯火通明的正厅里,只见这一对兄妹形容不俗,气质高华,神色间自有一种淡然宁定。陆老太爷越看越欣慰,连连点头,道:“好,好,不愧是我陆家的孙儿,仲善,你们夫妻俩教的好孩子!”陆老太爷从不轻易赞人,陆仲善和许氏都是知道的,因此听得他如此褒扬,两人都有些自豪,许氏温婉地一笑,说道:“他们兄妹都是托了老太爷的福呢。”
陆景箫听了夸赞,只是淡淡地一笑,仍是笔直地站着,仿佛一株小松树般挺拔修直,倒颇有些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样子。绮笙则适时地作出一副小姑娘的羞态,微微侧了侧脸,却瞥见自己身子斜后方的两个庶妹小嘴扁扁,眼里泪光闪闪,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心里便有些不忍。她心里明白,大户人家的嫡庶之分极为严格,然而这几个月接触下来,觉得陆念笛和陆雨筝虽然遇事不太大方,个性却实是活泼可爱,生下她们的两位姨娘何氏与金氏性情也确是柔顺无争的,加之陆念笛才五岁,陆雨筝才不过四岁,小孩子最是希望得到长辈的认可,此时见兄姊都得了祖父的夸奖,自己却没有,二人心里自然委屈。绮笙想到这里,便脆声开口撒娇:“祖父说这话,笙儿都不好意思了。对了,祖父还没仔细看过妹妹们吧?”
陆老太爷出任两江总督六年,期间甚少回京,而陆仲善则一直任京官,因而这两个庶孙女,陆老太爷倒还真没见过。闻言便不由地让人将两个小娃娃带近些,细细看了两眼,见二人到底年纪还小,瞅着自己的目光有些怯怯的,模样虽不如绮笙明丽大方,却也眉清目秀,显见的也是两个小美人胚子,心里便也有些喜欢,“呵呵”笑了两声,也夸了一句好,心里却越发觉得景箫的赞誉当前不飘飘然和绮笙的爱护幼妹着实十分难得,对二人又高看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