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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今不虑其叛,更虑其溃。夫兵则何为而溃哉?古之溃兵者,或师老而罢则溃,或守险粮尽则溃,或强敌猝惊则溃,此皆非今之情势也。无故而溃,四面重洋之阻,溃将安往乎?且班兵可虑之说,不自今日始也,其议自叶健庵中丞倡之。中丞尝观察台湾,深以班兵为忧,建议改换班之制,更为招募。未及行而中丞罢去,犹以未行其志为憾。今吾师已洞知其说之不然矣,而闽中执事者不悉情形,往往耳食其论。且不独文官,近有一游击告人曰:「台兵吾不能治,他日有急,惟自刭耳」!将备犹作此言,故文官益惧而深恶之,每见兵丁不法,辄张大其辞以相告。于是兵之势愈张,此文武诸官皆不能无责矣。夫台兵本无难治,不咎己之无能,而曰兵悍可虑,至为自刭之言,亦可晒矣。独惜台营巨万健儿,皆国家劲旅,坐误于三五庸懦之将,官兵事尚可问耶!有将则兵精,无将则兵悍;自古不易民而治,于今岂易兵而治乎?故为吏而曰民恶者,其人必非良吏;为将而曰兵恶者,其人必非良将。虽然,良将难矣,执法之不能,更何知将略?莹所力争于众人者,明戍兵可治,欲安众心,而释群疑,救其懦而壮其志,冀有振作耳。岂好为是喋喋哉!

不得已而求其次,姑为救弊之法,有三事焉。一曰小事勿问,大事勿赦。二曰按期实操,每月亲考。三曰责成千把,不得频易。夫军法最重,有事然后用之,时方太平,不能常用此律,然不可不使知之。若寻常易犯,及兵民交涉,宜分别其事之大小;小事宜有以容之,大事有犯则必以其罪,罪之而不可赦;盖小事常有不容,则繁密而军心不安,大事不常有,若赦则无所忌而法令不行。一宽一严,恩威并着矣。中枢政考操演,本有常期,每三、八、五、十皆应操之日,弓马、器械、鎗牌、阵图,各有定法。令悉以为具文,无一营实在奉行者。条教虽明,而遵行不力,此方今之大病也。宜责诸镇督饬各营实力行之,每月由副参游亲考一次,分别等第,造册送省,以观优劣。有不遵者,特予纠参以惩。如此营伍自能整肃,兵卒可收实效,并免惰游滋事矣。至于班兵到台,分营分汛,各有本管千把。向以并无操演,兵士任意出营他往,而各汛千总、把总、外委不时更易,非规避处分,则揣量肥瘠。营将不肖,至有以为利薮者,以此之故,往往千把不识头目,更无论兵卒。前书所云,将不习弁,弁不习兵者,此也。今宜分定营汛,责成将备不时抽查点验,使兵无妄出,千把总各守汛地,不得任意更换,按季一报,由总兵不时抽查,使千把外委无常易。如此,责成既专,然后勤惰功过有所归矣。以上三事,至为浅易,而认真行之甚难,非严罚信赏,不足以示惩劝而挽颓风。故必赖有贤镇将也。废弛已久,必有力言不便多方阻挠者,即察出特参以警,然后令乃可行。谚曰:「慈不掌兵」,故简、严尤治兵之要,惟裁念之。

答李信斋论台湾治事书

阁下在晋江,贤能懋着,近调台邑,海外之幸也。乃撝词下逮,谆然以地方之张弛垂问,愧不敢承,顾莹于此邦有旧令尹必告之义,谨竭所知。

莹闻善治国者,如理一身。气血流通,官骸运动,乃可以无病。苟一支一节,气滞血凝,则病作矣。然投剂者必审其秉体之强弱,与受病之浅深。有同病而异药者,其奏效一也。又闻为政在乎得民。而得民者,必与民同其好恶。阁下由泉而之台,台之民,半泉人也。泉人之为病,与其好恶,既习知之矣,若台人之为病,与其好恶,容或有同而异者。是岂可以无辨乎哉!

今夫逞强而健斗,轻死而重财者,泉之俗也。好讼无情,好胜无理。赌馆、娼闾、槟榔、雅片,日寝食而死生之,泉之所以为泉也。台人固兼有之,然而台之地,一府、五厅、四县,南北二千里,有泉人焉,有漳人焉,有粤人焉,有潮人焉,有番众焉。合漳、泉、潮、粤、番、汉之民而聚处之,****难乎其为民。一总兵、三副将、水陆十六营,为督标、为抚标、为水提标、为汀邵、为延建、为长福烽火、为兴化、为诏安云霄平和、为金门同安,合通省五十八营之兵而更戍之,则兵难乎其为兵。民与民不相能也,兵与兵不相能也,民与兵不相能也,番与兵与民不相能也。其日错处而生隙焉,势不能免,则安抚而调辑之者难在和睦。

台之门户,南路为鹿耳门,北路为鹿港、为八里坌,此正口也。其私口则凤有东港、打鼓港,嘉有笨港,彰有五条港,淡水有大甲、中港、椿稍、后陇、竹堑、大埯,噶玛兰有乌石港,皆商艘络绎。至于沿海僻静,港汊纷岐,在在可以偷渡。士也怀箧,农也负锄,商贾负贩而云集,来往不时,居处靡定。其内地游手无赖之徒,重罪逋逃之犯,溷迹杂沓而并至。有业者十无二、三,地力人工不足以养群,相聚而为盗贼,则所以稽察而缉捕之者难在周密。

内地之民,聚族而居,众者万丁己耳,彼此相仇,牵于私斗,无敢倡为乱异者。台之民不以族分,而以府为气类;漳人党漳,泉人党泉,粤人党粤,潮虽粤而亦党漳,众辄数十万计。匪类相聚,至千百人,则足以为乱。朱一贵、黄教、林爽文、陈锡宗、陈周全、蔡牵诸逆,后先倡乱,相距或三十年,或十余岁,虽不旋踵而灭,然戕官陷城,生民涂炭,兵火之惨,谈者寒心。縻国家数十百万之金钱,劳将帅累月经年之战讨,而后蒇事。人心浮动,风谣易起,变乱之萌,不知何时;其难在守常而知变。

凤邑之民狡而狠,嘉、彰之民富而悍,淡水之民涣,噶玛兰之民贫,惟台邑附郡,幅员短狭,艋舺通商,户多殷实,其民稍为淳良易治。然逸则思淫,一唱百和。官有一善,则群相播颂而悦服;官一不善,则群相诟谇而为奸欺。故举措设施,其难在有德而兼才。

凡此皆台之病也。知其病而药之,则投剂必有其方矣。虚者补之,毒者攻之,捍隔而不入者和解而通导之,虽扁卢无以易此。夫所谓与民同好恶者,非为苟安之政,一切姑息也。其民既浮动而好事,非严重不足以镇靖。锄强除暴,信赏必罚之谓严。事有豫立,临变不惊之谓重。威以震之,恩以结之,信以成之,大要尽于此矣。民恶盗贼而我严缉捕,民恶匪类而我诛强横,民恶狱讼而我听断以勤,民恶枉累而我株连不事;其同民之恶也如此。民好贸易而我市廛不惊,民好乐业而我闾阎不扰,民好矜尚而我待之以礼,民好货财而我守之以廉;其同民之好也如此。宽以容奸,而有犯必惩;惠以养士,而非公不见;调和营伍,平心以臻浃洽;亲接贫贱,广问以达下情。防患于未萌,慎思以明决。文武同心,官民一体,则血脉自尔流通,百骸无所壅滞,尚何病之不治哉?

与鹿春如论料匠事

顷谒观察,言兰地军工料匠一事,虑厅中不能尽善,委足下就近察治,想素受知遇,无不欣然奉命也。惟此事原委,不可不知,治法宽严,又须得当,庶不激生事端。

缘军工大厂所用本地土料木件,向系南路之琅〈王乔〉、北路之淡水两匠首承办,而北路为最多。匠首杜长春又最久历,以煎煮樟脑获利。噶玛兰新开,未设匠首,其本地游民无食,入山采伐木植,为居民建盖房屋,农具器用,皆赖于此。其地并无松杉,惟产硬木,即军工小料之木也。是以淡水大匠首杜长春派令承办军工,历年四载,每载一百二十件无误。嗣因附近兰民,往往入山煎煮樟脑,售卖渐多,而杜长春之樟脑滞销不行,乃请入兰设立料馆,以采军工为名,而实在欲收樟脑之利。兰地各山小料匠以为历办军工无误,一经设馆,不无多所派累,颇有怨言。而私煮樟脑者亦不肯遵禁,遂勾结众料匠,拒杜长春,不任立馆。杜长春大受肆辱,而逃匿其情,以抗办军工具控。前观察使叶公严札饬拿。众匠惧,赴厅投诉乞免。高前厅许之,罚令备制头围县丞衙署料植减半,而为详销设馆及辱匠首之案。众匠以为无事矣,详上而杜长春禀亦至,叶公严斥厅中急拘之,众匠大哗,遂相谋聚众缚厅役欲杀,因而为乱。此役畏死,重赂得免。然杜长春固犹不已也。莹时在台邑,闻之,力言于叶公,谓噶玛兰僻远,鞭长莫及,此等皆亡命,且平心计之,其曲不尽在民,人情汹汹,急操之恐且有变。公纳之,稍缓其事。今春至兰,益得其状。盖兰地采料者,皆沿山架寮,自头围至员山、大湖凡七处,各有头人,多者十数寮,小者四、五寮,每寮小匠或三、四十人至一、二十人不等,皆赤手无赖,故不避生番,身入险阻,岁常为番杀者数十人而不顾,其头人亦无大资本,即以随时卖料为工资,采者与头人均其利焉。藉以活者,斯甚众矣。若煎煮樟脑者则又不然,盖亦略有身家,而出资鸠工牟利矣。此二者本不相涉,因煎脑者为杜长春病,欲并之而不可,则思除之,迫而与采料者合,乃并采料者亦病之矣。采料、煎脑二者既合为杜长春病,然后淡水匠首始疲于军工,而船政大敝。杜长春因得有所挟持,而时时求退。历任皆始容之,匠首益骄。其始志在除私脑而已,继乃欲除私料;兰地十万丁日用取资于料,势不可除,则思不出工资而坐抽其利;兰之人不甘也,誓不使其设馆,而愿照旧例承办四载之料。杜长春必不可,故久而不决。其煎脑者亦藉此有泰山之安焉。此其原委也。

愚以为杜长春固贪矣,无赖之徒,动以鸠众抗拒,致害军工,此风亦不可长。然若辈自出工资,忘生冒险,以求口食,本无抗办军工,徒以匠首争利故而坐以罪,此不足以服众心而平众怒。将舍采料而独治煎脑,则又虑其势方合,恐煽为变。将澈底实究之,则治众采料者以鸠众殴辱官人之罪,必先究匠首以争利勒派之咎,庶两平之道。而军工方在需人,去一杜长春不足惜,军工之害不可胜言,此投鼠忌器之势也。然则审思而善处之,惟有增设料馆,而宽其抗拒之罪,使众料匠与匠首一体办公,稍为津贴匠首,以示有所统辖。料匠既归料馆,匠首亦藉得所利,不致独肩军工之累,然后独声私煎樟脑之罪而捕之,采料者必不复与合,然后煎脑之势孤,一干役可系治之矣。去其煎脑之病,则匠首之利必专,于以裕匠济工,岂不善哉!

此莹今秋在兰所筹划,出于万全者也。既详请,未及得批,去任。乃杜长春贪婪无已,众料匠既听从设馆,不取工资,而听匠首九一加抽,以为津贴之费,亦不复与煎脑者通,咸赴案具结矣。杜长春则必欲加抽二八,不可得,复以料匠抗办为辞,不往设馆,阴为挟持军工之计。今观察慎择能事之人,而足下适在兰,故属莹致书,陈其始末。相机度势,是在大才之审处,而不可以悬定。足下勉为之,无负观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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