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这玉镇纸,还要追溯到幼时。
一日,小沈远一人从沈家酒肆,向家中走去,便见自家门口,蹲了个泥球。沈远并未在意,抬脚越进家门,谁知那泥球竟嚎啕大哭,吸溜着鼻涕,好不可怜的那眼睛瞅着沈远。泪水将脸上的泥印冲掉些许,细看之下,原来平日里跟着自己混的泼猴中的一个。沈远,见小弟哭的伤心,便蹲下身,温柔的安慰小泼猴,沈远使出浑身解数,总算将这孩子安慰好了。
问了原因,原来是调皮捣蛋,遭到娘亲一阵暴打,誓死不会回那个家。沈远也拿他没辙,这得蹲在那里陪小泼猴,谁知这小泼猴竟来了兴致,噼里啪啦的说了一大堆,沈远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时不时的答两句腔,并瞅准时机开导几句。沈远的温柔以对,将小泼猴感动的眼泪直往下掉,用那脏的看不出原色的手,紧紧的抓着沈远的手,特别憧憬的来了句,“真希望沈远是我娘亲”。此话一出,犹如石破惊天,电闪雷鸣,沈远强作镇定,将手抽出,留了句“回家去”,便窜回家中,并将大门紧闭,那架势一副被洪水猛兽追的模样。
沈远心中怒火难平,猛然想起那小泼猴,前向日子,送了自己个玉镇纸。虽不是什么贵重玩意,但玉的纹理花色确是漂亮,难得得了沈远的眼缘,便将那玉镇纸留了下来。现下,这玉镇纸倒成了出气的突破口。沈远,冲进书房,抓起桌子上的玉镇纸,高举过头,狠狠地向地上贯去,只听“砰”的一声,镇纸摔了个稀巴烂。沈远无视在书房里,目睹了全过程,现下目瞪口呆的沈家夫妇,心满意足的扭身走了。
那句话,对颇有恋母情结的小沈远来说,打击甚大。虽说沈远开化较早,但还是个孩子。而娘亲的形象,在小沈远心中,亦如天神般存在,是不可亵渎的。加之在隔壁花大娘不自知的情况下,讲述的有关,沈夫人生产的那段渊源。便在沈远幼小的心里埋下了一颗种子,以后一定要做娘亲的福星。
自家娘亲,即便是在面带倦意,手忙脚乱的照顾自己时,仍不忘温柔的对自己微笑,轻捏沈远肉嘟嘟的小脸,并甜声的笑道:“娘亲的吉娃娃,快些长大,你那爹爹又笨又傻,娘亲以后可都指望你了,哈哈。”
小沈远知道,其实爹爹一点都不笨傻,要不怎能娶了这样美好的娘亲。长大以后,沈远才明白,原来夫妻间有时也会说些颇有情趣的俏皮话。
早熟,懂事再加上恋母,令小沈远遇事颇为隐忍。跌倒了,痛了,亦不哭不闹。小小年纪,凡事都亲力亲为,并不依靠旁人。大了点之后,更是帮着父亲打理酒肆,帮着母亲收拾家务。从未曾像个孩子一般,撒娇耍赖,总是隐忍着,包容着,便是这样的性格看的沈家夫妇颇为心疼。
望着那裂成两半的玉镇纸,沈远回忆起了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龙有逆鳞,触之即怒。对于沈远来说,家人便是这龙之逆鳞。沈远虽是善于忍耐,却也有自己的脾气,甚至可以说脾气还挺大,并不是好相与之人。
沈博冽见沈远黑着脸,眼里似有风暴暗涌,唇也紧紧抿着。整张脸映在微微晃动的烛光中如鬼煞一般。沈博冽明白,那次的失控,对于一向自律的沈远来说,已成为一段不愿提及的往事。
“看你这般,已是想起了。”沈博冽见沈远并未答腔,也未强求。缓缓的接着说道:“那件事,你未曾提起。我和你母亲,也不想强求于你。”
话虽说的轻描淡写,但沈博冽却是知道,为了这事自家夫人,可是旁敲侧击,暗自调查了好一阵子。毕竟难得见好脾气的沈远,将自己看的上眼的东西,毫不留情的摔个粉碎。
“想来那事,你自己也能处理好。你向来让爹娘省心。”
沈远听到这话,心中暗自冷笑,自然处理的很好了。那之后,沈远面上不显,暗地里却常给小泥鳅使绊子,让小泥鳅连连惊呼霉神垂怜,到最后甚至因不堪重负大哭大闹了一场。自此沈远才算收了手,放了小泥鳅一马。谁知没多久,小泥鳅一家竟举家搬往江南,直至今日都再无联系。说实在的,沈远还是挺怀念,欺负小泥鳅的那段时光。那孩子虽是说错了话,遭到沈远强烈的抱复。但是,却也是童言无忌,心思单纯罢了
“远儿,你可知为何为父要将这镇纸留下?”说到此处,沈博冽便想起,那日沈远的所作所为,略带笑意道:“那日的是在为父看来却是好事。”
一瞬间沈远以为自己听差了,略带不信的重复问道:“好事?”
沈博冽并未继续说下去,反而转了个话题,对沈远问道:“远儿,如何看待为官之道?”
沈远将心中惊疑压下,略思考后,认真答道:“远儿以为,为官之道与经商之道甚为相似。无外乎,心力,眼力,及口舌之力。”
听沈远如此说道,沈博冽略微点头,示意沈远继续说下去。
对着自己的父亲,沈远毫无保留的将心中所想,款款而谈:“心力,实则二字。忍,稳。“忍”乃遇事隐忍,不骄不躁,忌有勇无谋,莽撞误事。“稳”则是,在其位,谋其政。断不可急功近利,得罪于人,导致树敌众多,遭人暗算;眼力,亦是观察。识明君,认明主。窥时局走向,且察言观色,进而加官封爵,退而留有后路;口舌之力,无外乎,吹捧、拉拢、哄弄。吹嘘自己的学问、能力、才能、品德。拍捧上司,拉拢同僚,哄弄君主。”
“哦。”沈博冽眉头微皱,若有所思。
说实在的沈博冽,确是被沈远的论调惊住了。沈博冽觉得自己还是小看了儿子,虽从未期望沈远这样的性子,能说出多么热忱的话来。但是,这般成熟与老练的话,让沈博冽略感惶恐。虽信任自己的儿子本性正直,并不会被权势左右了头脑,但官场权利纠纷庞杂,若无所坚守,只怕迷失自己,太过容易。是以,沈博冽试探性的问道:“这般听来,却不像是父母官所为?”
沈远弯唇勾笑,方才肃然的面容,现下柔和起来,然眉眼中却透着坚定。沈远直面迎击沈博冽的试探,将自己的坚守展现给沈博冽,以此立志,并朗声答道:“远儿所说的为官之道,是指同握权势之人的相处之道,并不是官于民之道。孔子云,民能载舟,焉能覆舟。其中道理远儿,还是明了的。何况远儿本就是一介平民,怎敢忘了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