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缓走回茶馆,推开房门的瞬间,叶晋一怔。这场面多么熟悉,所有人望着他,就像刚才看着那姑娘一样。
掌声立响。
“小哥好样的!”
“我辈之楷模!”
“搭讪界翘楚!”
“成了吗?成了吗?”
庞之虞和张子铭眼神那叫一个热切,满是询问之情,三个姑娘倒是气鼓鼓的,没什么好脸色。
叶晋苦笑一声,走到梁舜那桌坐下。
这和尚这会儿了还保持着叶晋走时那个姿势,看着房门,瞳孔里还印着姑娘的样子,手里那几颗精珠差点没捏出水来。
叶晋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这孩子还没回过神,似乎傻了一般。
叹口气,叶晋冲他耳旁大吼一句:“和尚!桌上那珠子被那妞顺走了!”
梁舜一个激灵,其他人半信半疑,这么漂亮的姑娘是贼?开玩笑吧?
“啊!”梁舜看了一眼桌面,“真没了?真是那姑娘拿的?”
听听,多客气啊,漂亮姑娘做小偷也不是偷,而是拿。
叶晋撇撇嘴。
“我的包子!”梁舜伤心欲绝。
“让她跑了……”叶晋拍拍他的肩膀,走回自己那桌。
“真是贼?”庞之虞还不信。
“你这种的看见那种女人就没魂了!”李铃铛特别别不屑地说道。
庞之虞连生气的力气都没了,这么漂亮的姑娘竟然是小偷啊,连“你这种”大家心知肚明的嘲讽也没心思计较,一脸垂丧。
叶晋好奇问:“小庞,你杀过女人吗?我说的是那种漂亮女人!”说完之后怕他不能理解,双手划了个S曲线。
庞之虞懒得理会他,茶水当酒,不停往嘴里灌。
三个姑娘这会儿知道叶晋不是头脑发热垂涎那个姑娘,热情的不得了,在一帮殷勤的斟水倒茶,就差没捶背揉腿了。不过叶晋想来,最大原因还是那个身材好的一塌糊涂的姑娘是个贼,三位姑娘心理上就占据高位,不屑拿她与自己比较了。
“看来今天那个说书的不会来了,咱先回去,我有事儿说。”叶晋喝完被中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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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和白莲花干了一架?”回到客栈的庞之虞没了茶馆时的猪哥相,幽深眼眸里隐隐透出精光。
“和那女的一伙,长的跟娘们没什么区别。”叶晋叹气,“刚才最后一下不是被那老头挡了,这货绝对死,那把三品剑拿来换把刀绰绰有余。”
“别这么说,大家蹭吃蹭喝花的都是你那斩恨的钱,还要你抢东西来给我换刀我过意不去。”
“什么叫我的斩恨,我也就占个便宜,那天你要是在,斩恨轮不到我。”叶晋笑着说道。姑娘们被他打发出去逛街去了,顺带张子铭也被带去做跟班。要是再与白莲花这一梯次的发生冲突,也就他和庞之虞能顶上去,其他四人都不够火候。
“你为什么离开将军府?”叶晋对这问题一直很好奇。照理说,以庞之虞的资质修为还有修行上那颗勇猛之心,哪怕李赴戈再如何恃才傲物也不可能弃之不管。
庞之虞沉默良久,语有寂寥:“现在整个修行界不当我是将军府之人。可事实上,在将军心里将军府有我,在我心里,将军府里也有我。”
叶晋静静听着,每个天降之人都有故事,他自己心中有倾剑山无法放下,庞之虞也有将军府无法释怀。
去年,边州之行归来不久,庞之虞与一个明镜后期的倨傲青年争斗,拼着负伤二十七处,卧床两月,斩杀于掌下。
一个年仅二十一二的明镜后期,背景要说简单还真没人敢相信。
俗世有家族四大,夔州李,巫州赵,茶山牧,再加辽州那家纳兰,不在宗门内,却在修行中。熊镇一方的边州边家说到这四大也只能叹气骂娘,实在没法相提并论。四大家族同气连枝时,便是第一宗门青云宗也得掂量掂量。
夔州李家其实许多年前还是夔州古家。老头子古宗瑞,不仅修为高深,剑术不凡,诗书礼乐造诣也是当世可数。当代隆庆皇还是太子时尊其为太傅,跟随古宗瑞习剑读书。厉政皇退位那年,隆庆赐古家皇姓,才变为夔州李。
李宗瑞妻妾缤纷,枝叶茂密,子女众多,可到了孙辈竟然就区区三人。千年世家传承,李宗瑞哪能不疼爱。除了老大实在天赋所限进了长安城之外,老二李旭,老三李密都在他的悉心栽培下,进境很快,修为不俗。
特别是老二李旭,二十一岁刚满就晋为明镜后期,一身剑术尽得李宗瑞倾囊相授,初领剑意。
年轻人心高气傲,独自外出磨砺剑心,好死不死碰上庞之虞。一个众心捧月良师指导,一个天降之人天赋异禀,互相看不顺眼,没说几句就拔刀相向。
李旭虽然修为高,战斗经验却少。在夔州时哪怕破涌境与他切磋都是小心翼翼,生怕伤根眉毛就被李宗瑞千里追杀。顺风顺水二十一年,哪见过庞之虞这样子不要命的打法,又心气过高,不肯逃跑,硬生生被庞之虞一刀一刀庖丁解牛拖死为止。
两个年轻人修行切磋有所死伤本不是什么大事,可耐不住夔州李家实在人丁不旺,三根独苗何其宝贝。
李宗瑞得知后大发雷霆,当夜前往长安,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抹尽金銮殿。龙椅上的那人为难至极,李赴戈为大唐扩土开疆二十年,保得广阔腹地一方盛世,隆庆皇君临天下,万邦来朝,功勋本已盖天。后来却为免君心猜测,主动交出西凉之地三十万铁骑甘心隐于长安一心修行。如今夔州来人就要他交出将军府门生,隆庆皇实在难以开口。
将军何等人物,朝中来人禀报时道了声“跳梁小丑”后继续饮酒赏花,丝毫不以为意。
事实证明,读书人要作起恶来确实低劣不堪。庞之虞卧床这两月,长安洛阳乃至边境小城总有一帮所谓书生才子作下歪诗,大意就是李赴戈纵容府内门生庞之虞残杀布衣百姓,而只要将军府弟子外出,就会有些长舌妇人跟随其后指指点点,恶语相向。一时间,本是修行界的事倒在俗世中轩然大起。
李赴戈懒的废话,拾起长刀就欲往夔州而去,这事儿他干的顺溜,当年走遍天下宗门未尝一败,今天再做一次也不是不行。可未出长安,皇城内一匹白马狂奔而至,跪地奉上黄卷锦布。
将军与修行界其他修者不同,半庙堂半江湖,终有掣肘,龙椅上那位不许他做,他便不行,和怕无关,只是一个铁血行伍出来的人对于知遇之恩最起码的态度。
庞之虞对将军府就如后世自己家一般,天降长安被将军相中,带进府内。三年生活,练刀都能练出感情,何况是人。虽然他平时不喜言辞,一心修行,可对将军府的感情不比任何府内弟子要少。
因为自己堕了将军府威名,他不愿。
康复下地后,庞之虞缓缓走遍整个将军府,将府内一草一木都深深刻进心里,然后放下李赴戈所赐四品长刀,走进刀阵,拖着虚弱病躯仅凭腹内这一股气反出将军府。踏出朱红大门时,已如一个血人,一步一个鲜红脚印,慢慢走出长安城。将军府弟子默然跟随其后,送行三百里。
李赴戈目送他离开,什么也没说,拾起两年前交给庞之虞的那柄名为霸途的长刀,一掌劈为两截,写了一封信,附上刀刃送往皇城。
信上书:“夔州若动,如此刃。”
……
…………
人生一大幸福是和人分享喜悦,更大的幸福是有人和自己一样不幸。
虽然夔州李家相比青云宗来说难度肯定要小许多,不过叶晋心里还是开心,至少自己这一路肯定不会寂寞了。庞之虞肯放过李宗瑞?这比白莲花长的很爷们还离谱。叶晋内心喜悦,脸上还是一脸悲天悯人——这时候笑出声来庞之虞肯定是要打架的。
“你们将军府是什么功法来着?好像没听人提起过。”叶晋今天是打定主意一问到底了。从他天降开始,李赴戈这名字就萦绕耳旁,什么天赋无双,什么天下第一人,什么战宗门未尝一败……诸如此类,反正总结一下就俩字,猛人!或者再加个头衔,天下第一猛人,特别是在李煜走后,名声愈加响亮。问题就是不管倾剑山上的柳箴言、唐铮等人亦或者陈伟、居小春,都没说过李赴戈到底练的什么功法。叶晋和李赴戈一样同为修魔,心中实在好奇。
“将军自己创的!”庞之虞颇为自豪。比起四大宗门流传近千年的四本三品卷,李赴戈从军中兵丁开始,生生用手中钢刀劈出一条天下第一之路,何其霸道。
“这东西还能自创?几品来着?”叶晋大惊。
严格意义上来说,他现在所使的剑术,甚至徐素心跟随他学去的剑术也是他自创的,以《剑经》做基,包含《紫雷剑》《御剑术》于其中,虽有《紫雷剑》其形,却无正统青云宗《紫雷剑》之意。
“不知道为什么,师傅创立功诀年头也不少了,天下书局的人一直没来评定,也不知道算几品合适,不过我猜三品是起码的。”庞之虞摇头道。
就是这么个道理,天下第一人的功法要说四品还真没人敢信。
“这玩意儿还得天下书局的人来评?”叶晋惊讶,脑中想起陈伟那猥琐模样,自己拜入堪恨峰了还不忘占下自己便宜。
“恩,那个天下书局好像就是干这个的,现在世存的所有功法都是那边品鉴后再告知天下,这么多年下来应该还是靠谱的。”
叶晋扁扁嘴,“靠谱”两字和陈伟这么也联系不上,其他不说,这种肾都快枯竭了的年纪还非得人家喊他“伟哥”,这得多厚的脸皮才能撑得下啊。
“说说你,那天那个青云宗黑衣人我事后想了想,可以很确定他不是冲着我,也不是冲着晓苜,而是找你来的。还有今天这事,你不仅动了杀心,对手还是你们斩晖峰少爷。我觉得没那么简单……”玩什么也不要和一个数学老师玩逻辑能力,庞之虞有板有眼的问。
叶晋不说话,刚才说话时的笑容慢慢退去,眼睛看着窗外树上,脑中飞速运转。
庞之虞可不可信?
就算现在可信,面对“武魂”“一品”诱惑时是否依然可信?
两人在凌霄海阁第一次见面时,庞之虞冷酷如冰,后来在客栈修养时开始会偶尔说上几句,再到捉弄袁晓苜时的互有默契,然后杀了路泽后叶晋体内剑气全无,误会青云宗追杀,庞之虞依然陪他一起离开……
一想到这,叶晋猛拍自己脑门,自己真的是被这世界带坏了。当日庞之虞在路泽死后还肯陪着自己就已经证明他当自己是朋友,哪怕站到青云宗的对立面依然如此。现在这情况不就是那天的翻版么,一真一假罢了。
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叶晋脸上,那一抹笑容格外灿烂,“我要杀遥远,你会和我一起吗?”
庞之虞笑着点点头,道:“我认识他,但不熟,可以杀。”
“我要杀白莲花,你要一起吗?”叶晋表情不变,依旧淡淡笑着问道。
庞之虞也不变,笑着说道:“我不认识他,不过我很讨厌男人像娘们,可以杀。”
“我要杀莫云冲!”叶晋收起笑容,极其认真的说道。
庞之虞蹙眉,思考了很长时间,抬起头,看着叶晋,笑容慢慢浮现,那张坚毅的面孔显得格外温柔好看,“你刚才说,你杀了白莲花,要拿他的剑给我换柄刀。我那时候在想,要真的你拿着刀摆到我面前,我会不会要。后来想了很长时间,我觉得我会接过来,但是找不到为什么会接的理由,不过现在没问题了,杀莫云冲这样的人总归是要把好点的刀,不然真砍不动。”
难得一次说这么多话的庞之虞似乎有点不习惯,说完之后往椅背上靠了靠,让自己舒服一点,“现在能说了吧?”
“知道倾剑山吗?”
“当然,整个修行界都忘记倾剑山的时候将军府的人一定还会记得,倾剑山上有个小师叔叫李煜。”
“我是倾剑山的人,青云宗杀了倾剑山上数千人,目前知道就我一个还活着。”
庞之虞在叶晋问第一句时就隐隐猜到,可真的确信自己没猜错时还是忍不住大惊。倾剑山一夜之间在修行界消失,这事天下尽知。所有人都在猜测到底是哪个宗门或势力有如此大的手笔,破开惊雨剑阵,一夜攻下倾剑山,而且屠尽满门,挖走一品割邪。几乎所有天下修者矛头都直指南荒魔宗。不曾想,与莫言山国清寺一道努力追寻真凶的青云宗竟然才是真正的元凶。
“遥远这畜生早我两年进入倾剑山,拜在我二师父柳箴言门下。倾剑山被灭就是他带着青云宗人直接上了倾剑阁。”
庞之虞脑中浮现出遥远的身影。这样的人到底是该有多大的心机城府才能做出如此残忍之事?他庞之虞以好战闻名,却不嗜杀,整整数千性命全因他一人之手屠杀干净,遥远身体里跳动的心脏难道也是冷的吗?
“现在找莫云冲还不太现实,不过在这秘境里讨点利息倒是轻松,你看如何?”庞之虞眼中杀机四溢。
叶晋摇摇头:“今天我本来可以杀了白娘们,跳出来的老头说了,那个老佛爷似乎不愿看见咱们在这不周城里杀人。依我看,不可能所有人都有三品名器拿出来吃饭住宿,到时候总归是要出去的,咱们那时候再动手。”
“行!遥远我不跟你抢,白莲花手里那把剑既然你给我了,人也得给我。”庞之虞嘴角上扬道。
“那李宗瑞我也不跟你抢。”叶晋笑道。
庞之虞难得讪讪,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