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呢?
哦,是在那个晚上。
月色如水,淡淡的洒下来,水面上波光闪闪,好像一面巨大的镜子,孤芳自赏的照着天空,月色,还有群星。
她一袭红衣,破水而出,晶莹的水珠滴落在她的发梢,她的鼻尖,银白的月光犹如一匹明亮的绸缎凝聚在她的身旁,环绕飘摇,更映得她肤色如雪,发黑如乌,岸上那个大大咧咧的江湖客,虬髯满脸,浓黑的眉毛下一双锐利的眼睛,此刻正闪着惊艳的目光。
“嘿!姑娘!大半夜的怎么穿着衣服就在这儿洗澡了!也不怕有坏人看着!”江湖客拍拍放在腿边的砍刀,笑嘻嘻的说:“在下就是江湖人称混刀的胡一刀,姑娘身单影薄,想必是迷路了,需不需要在下送姑娘回家?”胡一刀大大咧咧的笑着,虽说着调戏之语,却满眼不在乎的神色。
她伫立湖中,回身微微一笑,将那骇人的左脸同样的暴露在月光下,娇柔的说:“侠士,奴家美否?”但事情却不如同她所想的那样,对面的饮酒拍刀的男人会转身落荒而逃,大喊救命。
胡一刀摸摸下巴上浓密的胡须,抄起脚边的那壶女儿红,仰头灌下,酒水打湿了胡须,他仰面大笑,道:“姑娘这脸怕是被火灼伤的吧?看姑娘侧脸简直是美若天仙,那半边脸却是如此的…咳咳…姑娘,在下认识江湖一神医,姑娘跟我去找那神医定能医好姑娘脸上的顽疾的!”
钟离春失神一笑,轻轻抚上自己惨不忍睹的脸,笑着:“想来是好不了了。”心中也是好奇,这十年来头一次遇见这个看见她真容都毫不害怕的人。“你不怕?”她问。
“怕?有什么好怕的!”胡一刀擦擦嘴边的酒,豪爽的笑着:“老子在江湖闯荡这么多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人都不知道杀了多少了!哪里会怕你一个小姑娘!”
他甩开空掉的酒坛,用木棒拨一拨身旁的篝火,打着哈欠对她说:“喂,小姑娘,老子要睡了,你嘛?真不用老子送你回家?算了算了,洗澡也要小心点…哈欠….”言罢,鼾声便起。
她轻笑,转身便沉入湖底,却没发现倒在地上的他眼眸里的那一丝精光。
此后多日,每当她从湖中悠然升起,徜徉于月光之下的时候,总是能看见他或站或坐在岸边,眉眼含笑,手握一坛女儿红,身侧插着一把雪亮的砍刀,或饮或啄,时而耍拳弄武,时而拔刀而劈,劲风咧咧。
她总是在湖中凝望着他,或在石后,或在草丛,黑色的发隐没在寂静的夜,素白的手缄默于冰冷的湖,她的目光始终追随着他。
他总是在岸上挥刀而立,或在树下,或在湖边,锋利的刀刃破开猛烈的风,健壮的身体勃发着炽热的力,他的刀总是向着幽蓝的湖。
她曾问他,恶罗之湖就在你的脚畔,你难道就不怕那水下的水鬼伸出她长长的指甲,掐住你的喉咙剜开你的心?你的尸骨将永远沉睡在恶罗之湖,鱼虾在你的胸腔里嬉戏,爬虫在你口鼻里生衍,你还是快些走,快些离开!
他大笑着回答,江湖是非之多,刀光剑影隐隐在喉,人心之祸,岂不比这湖中女妖更为可怕,更何况,你一介弱女子都在这湖中来去自如,我堂堂七尺男儿,有什么可怕的!我在这湖畔住了多日,这女妖也没来索命勾魂,想必是吓怕了!不敢来了!再过几日,我的那一干兄弟就会来这里与我汇合,到时候我们定然会自行离去,倒是姑娘一个人要当心了!
她默默的听着,不发一语,陡然间湖面生变,两条碧绿的鬼藤冲天而起,径自的冲着钟离春而来,划过湖面,激起一阵水花,劲霸的鬼藤缠住她纤细的腰肢,猛的就向湖底拽去,她惨叫,却看见他转身便跑,她心中冷冷一笑,想罢这男人也不过如此,正要驱动鬼藤将胡一刀活活缠死之际,却见那胡一刀拔出篝火旁的砍刀举刀便斩向那挥舞的鬼藤,钟离春紧紧的扒住近岸的一块石头,只见那鬼藤三招不敌混刀之力,败下阵来,就在胡一刀抄着砍刀奔来之际,那两条鬼藤便退进湖底消失无踪。
“谢..谢谢你…”她扶着他结实的身体,将头靠在他宽厚的肩膀,略显的有些娇弱无力的道谢。他如雷一般的声音响起:“没什么!这湖妖也不过如此!潜伏多日怕是早就想今晚偷袭了!幸亏姑娘冰雪聪明….”他将头撇向右边,看见斜倚在他右肩上钟离春美艳的右脸,“姑娘…相识这么久还没问过姑娘芳名…”她抿唇一笑“钟离春。”
时过几日,他温柔的眼神总是追随着她,她总是在晚上出现,陪伴在他的身旁,轻轻抚着他的发丝,歪头娇笑,他温柔如水,坚韧如岩,她淡淡的品尝着他亲手腌制的烤肉,她紧紧的靠在他温热的胸膛。
他粗声的询问她成婚的婚期,她羞怯,却掩不住眼中那一抹悲凉。
若他知晓我是妖?若他知道我害人?
钟离春摇头,这事实着实残酷,她对于感情那么稚嫩的心,只选了逃避。
钟离春坐在湖畔,捏起湖边嫩叶,轻轻低唱着三百年前的民谣。歌声飘渺,在寂静如夜的湖上飘扬。
胡一刀在篝火旁吞酒啖肉,爱慕的心将两人结合。
她握着他的手,不安的说:“若我说我便是这湖中杀人的妖魔,你还喜欢我吗?”他皱眉,低声说道:“你就是湖里吞噬行人生命的女妖?”松开钟离春的手,扭头道:“怎么会!我早猜出你不是人,但你怎么会是那个杀人如麻的女妖!”
钟离春惊慌失措,抱住他,慌张的说:“这湖中有我的秘密在..我绝不可能让别人知晓,我只能杀掉他们..而且我只杀那些被我相貌迷惑的人啊!”他忍痛道:“就算你要守住秘密…你也不能..也不能…”哽咽的声音断断续续,猛的甩开钟离春的手臂,挥刀斩天。发出愤怒的吼叫。
钟离春坐在那儿,不安的恍然。
“我虽是人,但我也信你所杀的都是应杀之人…”胡一刀颓然的抛掉手中的钢刀,自顾自的苦笑,“我只要你许诺,日后和我在一起..别再杀人..”
钟离春眼里绽出一种希望的光彩,她无可置信,手刃多少人族的她,居然还能得到他的承认。
“我是妖..”
“我知道。”他低声道:“我希望能有什么办法让你变成人,能和我一直在一起。”
“有!”她叫道:“当然有!那湖里就有这么一个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