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劝退
木雅的身子主要是掉进冰池子里受了寒,将养了一个多月虽说已经大好了。但寒症未除,手脚冰凉,浑身发冷。岳乐疼她,免了她的请安之礼。木雅也不勉强自己,日日窝在自己屋里调养身体。天气好的时候她会穿上厚厚的裘衣,一路散步去侧福晋那里或去岳乐的书房坐坐。
侧福晋依旧淡淡的,但木雅每次去她那儿总能吃到几样自己喜欢的吃食。所以木雅假装看不见她的冷脸,每次去该吃吃,该喝喝,有时候还故意搞些小破坏来惹她生气。每当她生气又无可奈何的时候,木雅便有一种奇怪的安宁踏实之感。
自打上次腊八木雅作诗之后,岳乐就屈尊降贵亲自来抓木雅的教育问题。那****将木雅叫到书房,请她吃菠萝,菠萝产自海南,运输不便,古代并不多见,更别说是冬季了。
乘木雅吃的高兴,岳乐叫她写出这种水果的名字,木雅小手一挥,用楷书端端正正的写了“菠萝”两字,又一想这种东西在古代通常应该叫凤梨,所以又写了“凤梨”二字。
岳乐拿着木雅写的四个字傻乐呵一阵,说了句孺子可教也。就这么着,木雅成了岳乐的入室关门弟子。他老人家对木雅这个弟子颇为严格,先叫木雅读《百家姓》《三字经》,这两样木雅是早熟了的,为了和自己做的那首诗相合,木雅只用三日温习,然后进入《论语》学习阶段。
他总是先叫木雅通读几遍,说出她对此文的理解,然后他再逐句讲解,最后当然是背诵。前世就学过的东西可难不倒木雅,但她学的很认真,一方面是因为她不想辜负岳乐的一番爱护之情,另一方面,岳乐讲课儒雅风趣、深入浅出,一本《论语》被他讲的妙趣横生,不喜欢的便是榆木疙瘩了。
功课除了读书,当然还有大字。岳先生要求每日临十张颜体,这可难住了木雅。因她年小,腕力不够,每日临两篇便手腕酸痛,临第五遍时便觉手腕和手指已经脱离了自己的身体。每当此时绿芜便心疼不已,恨不得自己替她做了这些功课,奈何她不识字。
相对于绿芜,赵嬷嬷便显得漠然,她总是熬些排骨汤,做些容易消化又营养的吃食给木雅,摆出一副教养嬷嬷的架势,道:“书到用时方恨少,艺多不压身!格格年少还不懂,但王爷最疼您,自然都是为您好。格格且忍一忍,等习惯就好了。您不知道,宫里的阿哥们半夜起床温书,日落才下学,不也好好的吗?”
木雅心内嘀咕,阿哥那种生物能和人类相比吗?
岳乐是木雅在王府最大的依靠,她当然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违逆他老人家,每日十张大字按时整整齐齐的放在岳师傅的案头等他查阅。
一晃过了半月,这一日大雪纷飞,北风呼啸,屋里一连放了四个炭盆都觉得冷。木雅用了早饭便开始习字,倒练得有些忘我。绿芜捧了杯热茶进来,道:“格格写了一上午,歇了吧,今儿天色有些暗,当心眼睛。”
木雅嗯了一声,并不停下。绿芜着急,却也不敢抢了木雅的笔,只得柔声哄道:“格格,您好久没去福晋那儿请安了。这会子风停了,不如咱们去福晋那儿吧,听说琪格格今儿从庵里回来了,肯定带了不少好玩的呢!”
大概是遗留了前木雅的秉性,前世安静乖巧的木雅此时经常觉得手脚闲得慌,只要有好吃好玩的她就坐不住。这不,一听绿芜的话她便立马搁了笔。
琪格格是赫舍里氏唯一的女儿,也是岳乐最小的女儿,她和五爷蕴端是双生子,生下来时瘦弱不堪,连哭声都没有。据说她出生的时候被煞气所冲,需在佛前养到十五岁,方可平安顺遂。是以一直寄养在城外白云山上的白云庵里,只有逢年过节及王爷福晋的寿辰才回来。
因她从小养在山上,又被师傅宠溺着,所以性格天真烂漫,不拘礼节,和木雅那个小皮猴颇为投缘。一路上绿芜絮絮叨叨的讲了琪格格与木雅过往的种种,生怕木雅与她生分了。
锦衣貂裘,珠环翠绕,满室生香。被围在中间的少女十四五岁,身着浅蓝色的旗袍,鹅蛋脸,柳叶眉,一双眼睛顾盼神飞,白皙的脸庞上未施脂粉,整个人如出水芙蓉,清雅淡然。光看妆容就叫木雅不由的喜欢了三分。
一见木雅她先跳起来,瞪着圆鼓鼓的大眼睛叫道:“死妮子!你怎么才来?”
“一看您瘪瘪的包袱就知道您没带礼物给我,我干嘛要早来?”木雅像她福身一礼,站到一边,笑道。
“好呀!你个死妮子!原来你次次都是为我的礼物才跟我亲近。既然知道我没带礼物,那你为什么又肯来了?”某女双手叉腰,气势汹汹。
木雅故作委屈状,“我近日跟着玛父读书,不敢有违孔孟之道,圣人之训,所以特来拜望长辈。”
琪格格似乎真的生气了,鼓圆了腮帮子叫道:“还孔孟之道呢!也太不讲义气了,我大老远的来了……”
福晋嗔道:“好了好了!你这孩子!没见木雅是故意逗你呢?”
琪格格转怒为喜,捏了捏木雅的脸蛋,立即眉开眼笑,打开自己的包袱向木雅献宝。
“泥娃娃是我叫师傅按着你的样子捏的,怎么样,特像吧?紫葫芦是我们山上长的,给你装酒,当然,装水装奶都成,随你啦!木屐子是我自己做的,穿上爬山不累,很好用的!我可只做了两双,另一双送给博尔敦了。还有这柄短剑,是我花重金叫人打造的,柔韧如丝,削铁如泥,给你防身用。对了,我还有一个决定要通知你,我要收你做弟子!咦?你干嘛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怀疑我的能耐呀?我告诉你,论读书我肯定比不上五哥六哥,但论功夫我比他们强多了!”
“哟!怪不得今儿西北风这么大,原来是有人吹的呀!”五爷蕴端和六爷乌尔占并肩走了进来,乌尔占满脸的揶揄,蕴端不大爱说话,走到那儿都是一副谦谦君子模样。
琪格格叫了声五哥,朝乌尔占挥了挥拳头。兄弟俩向福晋请了安和众人打过招呼,便在福晋下手的两张椅子上坐了。乌尔占抱怨道:“怎么你们一个两个都爱跟我抢学生呢?前一向阿玛才抢了我的学生,现在你又来跟我抢!”
琪格格朝木雅挤眉弄眼,“木雅,就这么定了哦!你明日就来福芷园报道。”
这位女菩萨可真是个活宝!
木雅弱弱的问:“要行拜师礼吗?”
“要啊,当然要了!”
“哦!那我去准备香烛纸案。”
乌尔占做西子捧心装,控诉道:“木雅,你,你这是始乱终弃!”
他本就长的好,这个动作更是糅合了越剧风格,别提有多妩媚多情了,一屋子的子的人被他逗得捧腹大笑。此时有个不和谐的声音道:“王府有五位小格格呢,个顶个的聪慧乖巧,怎么偏她倒成个香饽饽了?”
一瞬的寂静之后,福晋若无其事的笑道:“你们几个皮猴儿,就知道哄人开心!行了,闹了半日我也乏了,你们都回去歇着吧。”
众人答应一声,行礼告退,乌尔占脸色不好,又担心的瞧了瞧木雅。木雅不想被人怜悯,只当看不见,随着大家往外走。乌尔占紧走几步,拉住木雅的小手,高声道:“天冷路滑,小舅舅送你回去。”
木雅展颜一笑,“小舅舅读了半日的书,想必也累了,木雅有奴才们跟着,不碍事的。”
一向不多事的蕴端道:“你身子刚好,很该留神些。青果,用我的暖轿送雅格格回去。”他一向身子弱,所以冬季出门多用暖较。
盛情难却,木雅福身道谢,此时几双冰冷的眼神从木雅身上一扫而过,人群中不知是谁发出了低低的冷哼声。
这种寄人篱下的日子,木雅虽说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却依然让人心里难过。
绿芜为了开解木雅,没话找话说:“依奴婢看,只有琪格格才降得住您。”
木雅只笑一笑,并不说话。琪格格是赫舍里氏的心肝宝贝,和她打好关系对木雅有百利而无一害。再说,木雅也确实喜欢她,何乐而不为呢?
下午在岳乐的书房作完功课已经很晚了,天气又不大好,路上结了很多冰,木雅便在岳乐书房里间的炕上歇了。岳乐在灯下读书,见木雅踢了被子,便轻手轻脚给她盖好,结果被木雅抓住了衣角,再不松手。口里念着额娘又叫玛父。
见她皱着眉头,岳乐的心柔软起来,便在炕上和木雅凑合着歇了。四更的时候,路公公叫岳乐起床上早朝,木雅却抱着岳乐的胳膊不肯松手,迷迷糊糊的鼓着腮帮子道:“这么冷的天,您在睡会儿吧。何苦再去当那什么破官儿,反正您已经是王爷了,辞了官也不会少了银子花。”
“您也不用怕辞了官闲得慌,有我陪着您呢!春天咱们踏青,夏天泛舟湖上,秋天您约上一帮老爷爷打打猎,冬天踏雪寻梅。您还可以约上一些朋友吟诗作画,下棋垂钓。书上画里的江南那么美,咱们也可以去那儿住上几年,好不好?我昨儿看了霍光和汉宣帝的故事,孙女觉得如果霍光在宣帝即位之初便功成身退,定不会落个灭族的悲惨结局。反正咱们家已经有好几个王爷了,玛父不如辞官陪木雅玩儿吧,好不好?”
岳乐眯着眸子沉思,脸上阴晴不定。见木雅再次问他,便摸着胡须哈哈一笑,“咱们木雅小小的娃儿便能以史为鉴。好!好!玛父听你的,等忙完了这几天便辞了官儿过几天清闲日子。”
“那玛父一定要陪木雅玩,还要教木雅骑大马,拉弓射箭。”木雅打个哈欠,小声嘟囔。
“好!一定!”
“拉钩!”木雅伸出胖嘟嘟小手指。
岳乐怔了怔,笑道:“拉钩!”
两人拉钩,盖印。
“玛父最好了!”木雅爬起来,在岳乐的左右脸颊上印下了两个软趴趴的吻,然后身子往后一仰,直挺挺的躺下去,竟是睡着了。
岳乐听着木雅均匀的呼吸声,盯着她的面颊沉思,放佛要将她盯出两个洞洞来。
岳乐一走,木雅睁开双眸,眼里哪有一丝的睡意?她这也是没法子才出此下策。现在是康熙二十六年腊月,木雅记得二十七年,岳乐便被康师傅打发去了北方边疆戍边,只给了五百老弱病残的兵士。不到一年,岳乐便死在了边疆。灭三藩时他曾统帅过千军万马,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班师回朝时皇帝亲至卢沟桥迎接。那是怎样的意气飞扬?
五百兵士,白发苍苍,年过六旬的老人,行走在那大漠寒风之中,怎一个凄惨了得?再加上大漠草原恶劣的天气,不抑郁而终才怪呢!
岳乐死了,自己怎么办?所以木雅要尽量避免这些事情的发生。只要岳乐辞官,她便联合琪格格撒娇耍赖,叫岳乐带她们去江南玩儿,以岳乐对外孙女和小女儿的宠溺,必然会答应。到时康师傅总不好把一个辞官归隐的老人从江南揪到塞外去戍边吧?江南气候适宜,岳乐心情舒畅,说不定就能多活些年头了。
木雅盯着墙上岳乐所作的一幅江南烟雨图发了一会子呆,便叫绿芜进来伺候自己洗漱。她要先把今日的功课做出来,然后还要赶去福芷园“拜师”呢!
在木雅写第十篇大字的时候,翠羽风风火火冲进来,喘着粗气道:“格格,不好了,旨意,皇上来旨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