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那人一件黑色长袍从头蒙到脚,暗紫色的花纹滚边的兜帽中只露出半张脸来,不辨颜色。
“不记得我了吗?”
每向他走近一步,那人周身紫色的雾气便浓重一分。
灵引子瑟缩的着盯着眼前人,只想远远的逃开,可再看四周,只是一望无际的昏黄,仿佛一片虚空。
“为何要帮他们!不记得我们受的苦了吗?”
那人说完这句,停住了脚步,像是陷入了无限痛苦的回忆之中。
“我错了吗?我千辛万苦等的不就是这么一天吗?”
黑色长袍在他的低吼之下被无端的狂风鼓起,周身的紫雾不散反倒更加浓重,像是要把灵引子一起吞噬。
“把元魂交与我,如何……”那人低低一声长叹,让灵引子听在耳中,身子被蛊惑般不得动弹,心中却只想万分惊恐的大叫。
再一瞬,眼前一黑,终于从梦魇里醒了过来。
用衣袖擦了一把额间的冷汗,他知道自己又做梦了。
从他离开师父,从山上下来之后,便日日做这样的梦。
开始时,只是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再往后,便能看到那人穿着黑色长袍的冰冷眼神。
自他一日日的接近太古铜门,这梦便愈加的清晰诡异。有时他甚至能感觉到,黑色长袍拂过他手背的细微触觉。
灵引子听不懂那人说的话,他也不明白那人与自己有何恩怨,竟夜夜入梦恐吓自己。
他只听师父说,他仿佛睡了很久。被师父用法术唤醒,是要有一件特别重要的事情要做。至于做什么,怎么做,师父也只是叹息一会,让他独自下山了。
灵引子抱着怀中缩进了龟壳安睡的小玄,愣愣的盯着已经熄灭的篝火发呆。
再看一片皎洁月光下安睡的两位姐姐,他却迟迟不敢睡去。
像是想起了什么,他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草屑,向一片黑暗中的密林慢慢走去。
<贰>
依旧是来福客栈。
奔波了一整日的弈霄在软香帐中沉沉睡去,一旁的青染呼吸轻浅。
已是夜半,青染翻了个身,睁开眼睛。
看着眼前人睡梦中还带着疲惫的眉眼,心头浮上一丝丝的疼惜。
他待她也是极好的,不惜违背最是尊敬的师父,只为了他给她的一个承诺。
只是,自她十二岁那年起,心中就只能容下昏暗王殿中的一个孤单身影了。
她的生命是那个人给的,她的一切必然是那个人的,包括她的心。
想到这里,青染不自觉的握上胸口躺着的一颗水滴形状的紫色吊坠。
她记得离开他那日,那人亲手为她挂在胸前,说:
这是一滴属于魔君的血,没有人敢对我魔君的人动手。
年幼的她仰着头望着那人流光溢彩的紫色瞳孔,怦然心动。
手心吊坠的一阵温热,把她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是魔君来了吗?
青染心中一阵雀跃,移开弈霄搭在自己身上的手臂,轻手轻脚的下地。
迟疑了下,她拿出袖中天音无象针,淬上些毒罂粟,飞速刺向弈霄几个大穴。
这些份量,应该足够他昏睡至天明了。
做完一切,青染从容的推门而去。
帐中,弈霄的眉眼终于不再紧皱,由于药性反而带了丝笑意,美梦中轻不可闻的吐出两个字:小染......
夜幕中青染走的极快。
在冰心堂这几年,许久不见魔君了。
不知他的背影是否还是那么孤单?孤单到让她抑制不住的想去温暖。
按着吊坠感应的波动,青染在镇外的渡口边依稀分辨出一个月光下的暗红色身影。
原来是她。
一身暗红色劲装的女子用黑色面巾蒙着面,看着匆匆赶来的青染,魅惑勾人的丹凤眼中满是讽刺和嘲弄。
“又失望了吧?”
青染心中的失望自然难以言喻,却只是轻轻的偏过头,目光淡然的投在月光下粼粼的一片江水之上。
“什么事?”
“魔君让我告诉你.......”红衣女子故意拉长了语调,戏谑的看着一脸无法掩饰的期待的青染,“不愧是冰心堂调教出来的美人,哈哈,勾引人的手段果然了得,居然把堂堂弈剑听雨阁大弟子迷的神魂颠倒,厉害厉害!”
青染心中一痛,眼中一丝狠厉闪过,袖中天音无象脱袖而出,一招错骨破空而去。
红衣女子一个闪身躲过一招,俯身抽出牙刃格在胸前,挡住了青染随之而来的又一招失心。
“恼羞成怒了?啧啧,若是被弈霄看见你如今的样子,怕是要吓破胆了吧?”
青染因为恼怒,姣好的面容有些扭曲,月光下确实多了几分可怖。
“我怎样,用不着你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妖怪来说!”
话音未落,青染又一记放血只扑红衣女子面门而来,天音无象针上闪耀着凌厉的红光。
红衣女子急忙施展一招百影,幻出数个分身混淆了青染的视线,自己则在一丈外喊道:“我知道我打不过你!都是为主上办事,何必下此狠手!若是不想接这任务,我这便回去回禀魔君。”
青染听得此话,才放缓攻势,收针入袖。眼神依然凌厉的盯着红衣女子:“快说,我还得回去。”
“江南,桃李花林。主上说这是最好的机会。”
红衣女子说完,意味深长的看了青染一眼,幻出一双黑色影翅,将身形隐于茫茫夜色中,消失不见。
<叁>
晨光微曦。
弈晴醒后抬头看了一眼尚在与地平线纠缠的旭日,打算将另二人叫醒。
“灵引子呢?”弈晴心中一凛,“云绮,快醒醒!”
云绮迷糊着睁开眼,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灵引子呢?他去哪了?”弈晴面色不善的盯着云绮。
“啊?他不在么……?昨天我先他躺下,即刻便睡着了啊。许是到附近转悠去了......”云绮只是觉得弈晴小题大做,打着哈欠回道。
“云绮,这次护送非同一般!灵引子的安危,关系重大!”弈晴疾声厉色,原本精致冷艳的面容有了几分可惧。
“姐姐……我不明白,以前就算再重大的护送,你也不曾这样紧张过,这次……为何?”云绮心中委屈,不解问道。
“那八卦镜不是寻常物件,在师父藏书阁里的一本古籍中,我见过一次,叫万灵引。只有心里至纯至善之人可以启动,并且,那是太虚观失踪已久的镇观之宝。”
弈晴语气稍缓的拉起云绮,牵上马,两人开始在附近搜寻着灵引子失踪的蛛丝马迹。
“那怎么会在药引子手上?”云绮还是不相信这个白痴似的人物能跟太虚观扯上什么关系。
“灵引子不是一般人,他身上比我们多了一些东西,却又好像……少了一些东西。”具体什么,弈晴也弄不清楚。
“什么多啊少啊的,弈晴姐姐让我更糊涂了!”
“他要去的是太古铜门。”弈晴说完这句,沉默下来不再开口。
两人在方圆十里寻了许久也不见灵引子的身影。如此一个懵懵懂懂的单纯少年,所会的法术也仅限于低级的召唤诀,且不说这荒山野地里多的是豺狼虎豹,若是遇见了一个半个妖魔,怕是小命也早已呜呼了。
如此思量着,弈晴便更是着急了。
从日出寻到烈日当头,两人都已疲惫不堪。
坐在一块白石上调息了一会,弈晴打算动用天眼了。
“姐姐,你要用天眼?”云绮看出了她的想法。
“恩。灵引子是昨夜出去的,这都快六个时辰了,再晚,怕是来不及了。”弈晴说着,右手抽出清风剑,左手拈起一个剑诀来。
“姐姐,天眼耗费法力巨大,你的旧伤不碍事了?”为了一个灵引子,云绮觉得弈晴有些太过不值。
弈晴不再说话,随着口中悠长的吟唱,周身环绕着的淡蓝色的光带,一圈圈的向空中四周延伸。
十里,没有,二十里,还没有,三十里……西南方向有些异动!
弈晴顾不上调息,收剑跃上马,直奔西南方向三十里处而去。
早已听闻西南方的桃李花林多花妖异兽,不曾想今日却必须走一遭。
云绮紧随其后。
弈晴的法力较以前确实有些下降,两年前的重伤让她的法力再怎么恢复也只剩下八成。
可她顾不上这些,西南方那一片浓重的妖气告诉她灵引子确实在危险之中。
<肆>
越来越密的树杈枝桠挡的马匹不能前行,两人弃马步行。
明明是正午时分,这过分茂密的树林竟让两人有了一种暗无天日的感觉。
两人静静的走着,弈晴在前用剑寻路,云绮在后小心跟随。
突然,一股奇怪的感觉袭上弈晴心头。
除了虫鸣鸟啼声之外,侧耳听来,林中还有一丝细微的窸窸窣窣声。
“云绮,火炎珠!”
云绮反应过来,卸下桃木法杖,信手拈了一个火系法诀,一团火焰出现在掌心,照亮了四周的境况。
“快走!”待弈晴看清了声音的来源,疾声提醒云绮。
只见在厚厚落叶堆积的林地上,无数股血红色的蔓藤在飞速的生长延伸,窸窸窣窣的移动声中还夹杂着它们抽枝拔节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姐姐,这是什么!”云绮慌乱中看了一眼那赤红的藤蔓触手,忍不住要惊叫出声。
“是血枯藤!千万不要让它缠上你!”弈晴边说边反手执剑,一招流风回雪斩断了离她们稍近的几处藤蔓。
“它们会吸血吗?”看着被斩断处的枝叶流出一些暗红色的液体,云绮心中惴惴。
“云绮,东北方向,五尺,火地炫!”弈晴意识到自己遇上了多难缠的对手。
云绮右手挥起法杖,腾空而起,急急的吟唱着火法口诀,一道明光划过林间,直击密林的最暗处,燃起一片火光。
“啊!好痛~可恨!”一声非男非女的惨叫从不远处传来。
一只手腕粗细的藤蔓猛的朝云绮扑面而来,弈晴右手拉过云绮挡在身后,反手再一记炫炎斩断其汹汹来势。
云绮反应过来,又挥起法杖换用风心法,无数只风灵围绕周身,如暗夜中荧光万点。
左手又捻起一道风诀,两指并拢放在眉间,口中吟唱起了风卷残云。
一时间林中狂风大作,遒劲的烈风撕裂着周围的枯枝草木,风势之下血枯藤竟也不敢靠近两人周身。
就在此时,弈晴也抓住时机,把剑换回右手,左手执剑诀,开启幻心之术,以心为剑,心剑合一,从清风剑中逸出的空灵剑气环绕周身。
霎那间再将所有剑气凝聚于剑尖,法力受过重创的弈晴此时努力控制着手中清风所蕴含的激荡剑气。
左手再拈起一道剑诀,清风剑化作六道剑影,人身再化作一道飞剑,一记七曜人寰诀飞向血枯藤之源。
一声闷响,弈晴手中清风笔直的扎入了三人还粗的血枯藤主干,溅出的妖血染透了她的水蓝色衣裙。
只见这血枯藤是自一处黑暗洞穴中攀爬而出,粗壮的主干匍匐在地上,所过之处的花草都沾染了魔性,均呈恐怖的赤红色。洞穴周围皆是人或者动物的累累白骨。
不顾满身的腥臭,弈晴拔出长剑,紧接着一道三阳真火诀袭向血枯藤,垂死挣扎的血枯藤树妖葬身于这一片火海之中。也顺带烧掉了这一片受了影响的妖花魔草,一时间哀声遍野。
四周风势渐小。
云绮看到弈晴斩杀了血枯藤之后,缓缓收起风诀,周身风灵化作更小的细碎光点四散而去。
这时方圆数里原本阴森可怖的林中终于有日光照射进来,看着透过树缝投在彼此身上的闪耀光斑,两人都有一种重见天日的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