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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假日的打算

韩家妮来找葛琴,那会儿学校已经正式放假。今年的“五一”放假七天,临放假前那个下午,学校照例把班干部留下来处理一些事情,比如搞卫生清扫死角,比如检查安全措施,比如查实门窗拴扣是否合严(以前发生过那种事,海南是个台风多发的地方,就那么几天假,突发的台风将学校的门窗及其它设备损失过半)。还有那些才栽下不久的绿化树,得弄根架支了。

葛琴就是正在干那些事时被韩家妮扯出来的。韩家妮刚刚才落实了个好消息,她要尽快告诉葛琴。

“你看我还有五棵树没弄好。”葛琴说。

韩家妮说:“一会我帮你一起弄。”

“我有好消息跟你说。”她说。

“你说吧。”葛琴说。

韩家妮说:“假日海滩五一期间游人爆满,我家有个亲戚在那搞餐饮,想请两个帮手。”

“你说的好消息就这事?”

“耶?!难道不是?”韩家妮那么看了葛琴一眼。

“人家说每天给五十,生意好的话还有部分提成,再说老板和我家沾亲带故,绝对没有拖欠工钱的事,难道还有比这更好消息?你看你。”韩家妮说。

葛琴点着头。

韩家妮说:“别的不说班上的捐款咱不能少,是吧?”

葛琴点着头。

“你看你光点头。”韩家妮说。

“噢!我知道了,你弄到钱了,你弄到钱了是吧?”韩家妮说。

葛琴摇摇头。

“你看你光知道摇头点头,你怎么了?”韩家妮说着一边看葛琴,她好像真从葛琴眼里看出点东西。

“你眼里有东西。”韩家妮说,“你有什么心事你难道有心事?这些日子我总觉得你有些变化,我弄不清你怎么这样。”她说。

韩家妮说得对,葛琴心里是堵了些东西老理也理不清爽。还是游泳比赛那件事。这么些日子,她心里老搁着个东西,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想来好像没什么不对头地方。校长的话没道理?不对不对,校长的话合情合理;新来的地理老师的话没道理?不对不对,班主任老师的话也丝丝入扣;那就是当事人渐介喽,他应该勇敢地站出来自己承认那个事实。可葛琴想,校长和老师肯定也找渐介谈过,也跟他说了那些话。就是说自己不能站出来澄清那个事实,那为什么要人家渐介站出来?这么一来,大家相安无事,大家装傻,装着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发生,不是挺好?可葛琴一直不能安宁,时不时一种难言的感觉就跳出来。她觉得米克很冤,她甚至觉得自己给米克做了什么亏心事,见着米克脸上总有几分不自然。米克上电视那会,葛琴觉得好了些,她觉得轻松了些,可米克自己又把那英雄的光环给抹了。葛琴钦佩米克的同时,又想起游泳比赛那事来,她眼里总有东西。

不过今天她不是因为这事。

韩家妮说得对,她家确实有事。快过五一了,好不容易盼来七天的长假。葛琴给父亲揉背,说起节日的事。

“爸过节了,咱出去玩玩。”葛琴跟她爸说。

她爸笑了笑,说:“看你,爸这个样子怎么出去玩?”

葛琴说:“我有七天假。”

“你有七天假你有你七天假好了,好好歇歇。”

“我有了个主意。”葛琴说。后来她就跟她爸说起她的计划。

“我想弄个车,那种三轮车呀,我们不要汽车,坐里面什么也看不着还不跟屋子里一样?隔壁王阿姨有辆三轮,她说她能借咱用两天。”葛琴说。

“我在车上放把藤椅,咱用绳子绑牢爸你坐在上面,你别担心不摇也不晃,你在家有时不也在藤椅里坐坐就那样子那么回事,我拉了你出去走走。咱到万绿园,咱到海底世界到假日海滩到南国奇境什么的一些地方走走看看玩玩。爸你不知道,这些日子城里变化好大,添了很多好玩的去处。咱还到海边什么地方去,看看天看看海看看沙滩……”葛琴说。

葛琴说这话时鼻头就酸了,泪就往她眼眶里涌,她想她不能让爸看见那泪。她想她爸太可怜了,一个人整天闷在这小小狭窄的黑屋子里,外面的世界阳光明媚精彩纷呈现也好,花红柳绿茑歌燕舞也好,全和他没什么关系。他的世界现在小得就是那四面墙和一张床,惟一还有那台小电视,他能看见那屏幕上说远又远说近又近的世界……

“爸,咱该出去走走,咱该出去走走是不?”她脸上挂着淡淡的笑说着话。

她爸说:“算了,你有时间多帮帮你妈,爸都这样了,外面的世界再好也和爸不相干了,你看爸这么个样子,就是外面成了仙境成了人间天堂对爸来说又能怎样?”

葛琴爸想说你看爸都是这么个废人了,和死了的人没个区别,就算还有一口气活着,但说不准哪天阎王爷就召了去。爸都是个快死的人了。可他没说,他只涩涩地笑笑,他那么笑。

“不!”葛琴喊了起来,葛琴那声喊惊天动地,把自己和爸都吓了一跳。

她说:“不!”然后她不容置否地冲了她爸说:“我不!我要你去!你非得去!”

她没再说什么。

她爸没说什么。

父女俩那么看着,他们都抑制着自己的泪,没让那湿东西流出来。他们都想能轻松一点,可又想不到合适的办法,他们就那么看着对方。

这事好像就这么定了。

葛琴把这些跟韩家妮说了。韩家妮好半天没吭声,她说:“让我想想。”她就一声不响地在那棵槟榔树下琢磨了好一会。突然她说:“哎,不如咱们这样。”她就搂着葛琴的肩膀像说一个非常秘密的事那么嘀咕了一阵。

葛琴眨巴了眼好一会,后来说:“好吧,依你说的做。”

这事好像也就这么定了。韩家妮想了好一会想出来然后又给葛琴咬着耳朵悄悄道出一个两全其美“办法”。

王阿姨真的没食言,她把那三轮借给葛琴了。

那天葛琴说五一想借那女人的三轮用用。王阿姨问,你个女孩子要那东西干啥?葛琴就把自己的意图说了。葛琴说:“王阿姨,你要是那两天不用车就借我用用行吗?”王阿姨满口答应。“行行!怎么不行?我又不用,不用放在家里还占地方。车跟人一样,人不动筋骨就懒了,车不用轴就锈了。你拿去拿去。”

那女人很豪爽,她挥挥手说拿去拿去。

其实王阿姨要用车,这女人家境也不太好,虽说没下岗,但单位不太景气。偏两夫妻在一个地方刨食。两人的工资加起来仅够对付家用。独生子在大陆读大学,每年的开销不算小。两口子就想能弄个什么事补贴补贴。其实也没个什么事好弄,他们只好晚上蹬着三轮去广场找个角落,摆摊给人补鞋擦鞋。用那男人的话来说能赚一点是一点在家反正也是在电视机前泡着还掏电费。

五一是个好日子,广场人多,又是节日。夫妻俩觉得对于他们来讲也算是个“商机”。他们原想在假日里好好的捞些活干。没想到葛琴要借车,女人知道葛琴借车的意图后很干脆地就答应了下来。他想明天让男人挑了东西去就是,无非多花些力气。这没啥。可葛家就不一样,在女儿是体现孝心,在父亲是一次难得的出外的机会。他们一定很开心,这么个年月,给这种人家一点开心和轻松比什么都好。

他们也是这么种人家,他们知道这一切,他们血脉里流淌着那种叫善良的东西。他们说这没啥。

就这样那车在葛琴手中了,她很高兴,她给韩家妮打了个电话。

第二天,韩家妮天不亮就来了葛琴家。她们花了些时间把那三轮打扮了一通。她们找来些各种颜色的废弃衣服,剪成彩色的布条把那辆三轮能缠的地方都缠了个遍。然后将那只藤椅牢牢的绑在车上。她们做完那一切,天就亮了。

葛琴把她爸叫醒了,她指着小院里那三轮,说:“爸你看你看!”

葛琴爸看见那五颜六色的三轮眼里起了个惊喜,他知道那意味着什么。随即那男人看了看天空,天上一抹鲜红,晨起的一队海鸟正掠过高天,在红红的颜色里自由自在地飞。那白青青的脸上就绽放了一绽笑。

“真的出去……哦嗬哦嗬,我说了不必不必……”他说。

葛琴说:“爸,人家家妮天不亮就帮我忙乎……”

韩家妮也说:“叔叔,过节街上很热闹的。”

葛琴父亲说:“你看你们……”他点着头,他有些激动,有些日子濠男人没这么激动过了,病歪歪躺在黑窄小屋里的人脾气一天比一天坏,可他没这么激动过。他点着头。

葛琴端来早点,是一大扎油条和一盆粥。

葛父亲叭叽叭叽地嚼食着油条,他没动那碗稀饭。

“叔,油条太干,你该喝点稀饭。”韩家妮说。

葛琴说:“你别劝我爸了,他不会喝的。”

“怎么?没听说过什么病忌口喝粥……”

葛琴笑了,她没说原由,她知道那是因为父亲怕麻烦别人,一喝粥小便就多,出外不方便,就是这么回事。葛琴没说。

他们上了街。节日就是节日,这一天巷子窄了街道也窄了。不是巷子街道一夜间有了什么变化,人多了车多了,人一多车一多巷子街道全窄去许多。

他们就那么穿过人流车流推着那辆三轮往假日海滩走去,一路上人们看见那特殊的一辆佃和特殊的乘客,纷纷让开一条路来,有些人还不时的援手帮两个女孩推上一截路。

两个女孩抹着汗,她们朝人家笑,人家也朝她们笑。车上的男人也笑。他们没说什么,他们都笑。

就那样他们来到了那片海滩。

韩家妮亲戚开的那家饮食中心,就设在距海滩不到三百米的地方。那里主要是为顾客提供冷饮和面包三明治一类的食品。也有茶有咖啡啤酒和快餐。名字看去有些媚俗,叫做“别有洞天”。人置身其间倒真像在个洞子里,或像上甘岭那种坑道中。装修简单而别致,到处都弄成古木样式,在一些粗细不一奇形怪状的木柱间镶嵌宽厚的玻璃作墙,屋顶上铺了泥沙,种了一种沙滩上特有的野生植物,像野蕹牵了条条的藤,开紫色花朵。有一点水分泥土就疯长。长出一些长长的青藤藤间缀一朵两朵的紫色小花,垂悬在玻璃上,看去很田园很雅致。

其间桌凳也一式是木礅的样式,桌大一些,是粗一些的怪木锯的;凳小一些,是细些的怪木裁的,用沙纸打磨上了清漆幽黑发亮,也是很田园很雅致的那种。在中心外面两侧,还竖了很多五颜六色的遮阳伞,很随意地摆放了些躺椅坐椅。那是为追求独处和其它情调的游客所设。可那些装置恰到好处,一点也没破坏“洞天”的整体格调,也没有影响“洞天”里游客看海的视野。

看得出韩家妮亲戚为这费了不少心思,也看得出这个老板是个受过些教育有些品味的人。

葛琴他们到了那,韩家妮的亲戚亲自出来把葛琴父亲抬到那张转椅上。那是从老板办公室专门为葛琴父亲弄来的。他说:“坐这个坐这个,这是真皮的松软,还能自动调角度……啊哈啊哈你是稀客贵客。”

他们还为这瘫了的男人找了个靠窗的视野最好的位置。

“你从这可以看到整个海滩,也能看见海面和远处的港口。你喝茶从容看风景。你要看腻了累了,有人抬了你到海边走走……家妮呀你们要把我的稀客贵客服侍好。”

葛琴父亲有些难为情,久不和外人打交道了,突然得到一份来自陌生人的温暖,突然的这么一通话,竟让那男人手足无措起来。他嘴唇嚅动着好一会才说出话。他跟葛琴说:“琴耶,咱回吧咱回。”

老板说:“老葛你别客气,你是我这里的特殊客人,请都请不来的你别客气。”

葛琴父亲说:“占了你地方,你看……”

老板笑笑,叫人给葛琴父亲沏了一壶好茶。

葛琴和韩家妮立刻忙乱起来,她们换上中心的工作装,是一种样式很新的裙子,她们平常难得穿上这么好的衣服。两个人在更衣室穿好后互相看了好一会笑着跳着后来不跳了不笑了她们忙起来。

这就是那天韩家妮说让我想想她想了好一会想出来然后又给葛琴咬着耳朵悄悄道出的一个两全其美“办法”。

饮食中心生意果然火爆,天气很热,一热就容易口渴。海滨浴场看去全是人,各色泳衣弄得那地方五颜六色的一片。戏水的游泳的,无非是花力气的玩法。力气用尽,肚子就饿了,就想吃点什么。

就这样口渴的腹饥的都想起这家中心。

游人不断地从那扇门里进出,他们喝一杯冷饮要几个面包。海南五月的太阳已经毒得可以,也有人难耐外面的暑热,在这里找个坐,享受空调冷风,透过那玻璃看外面的风景。也独得一种清闲几许惬意。他们没想到那么一句话会让一个人感激涕零米克在水里练了两个小时,现在他可以跟在阿莫船长身后游上九圈而不喘不嘘了。就是说他可以游上九公里距离了。他跟阿莫船长说:“快了快了。”阿莫船长说:“什么快了?”他说:“再有一个月我就能游两个九圈不歇气了,再加一个月我看就差不多了。”阿莫船长说:“你踏踏实实练,先别想那些。累了吧,累了我们上岸吃点东西。”

就这样他们来到“别有洞天”。他们走进那地方已经没了位。他们要了两杯可乐四块面包。阿莫船长没给米克要面包,他给他要了两大杯纯牛奶。这些天来,阿莫船长让米克坚持吃流质食品,这也是横渡训练中的一个重要内容。

阿莫船长说:“人太多我们只好站着吃。”米克说:“站着吃站着吃吧,你不是常说站着吃得多?”就那时米克看到那边坐着的男人朝他招手。他觉得很奇怪,他并不认识那男人,而且他觉得那男人很特别,坐着一张皮转椅独占了一张台子。他朝那人做了个手势然后指指自己,意思说你是叫我?那人点点头。“他叫我们坐他那去。”米克跟阿莫船长说。“过去过去!”他们就坐过去了。走过去他们才发现那人是个瘫人。那人脸白得走了样,形消骨立的一副模样。可那男人笑着,好像他们早就认识。“我以为你们不会过来。”那男人说。“为什么?这有空位,你又那么热情,我们为什么不过来?”阿莫船长说。男人笑笑,“他们都不过来,没人过来,看去像我霸占着这张台子。”“那不是蛮好。”米克说,“一人人坐着多自在,又宽敞又舒服。”那男人笑笑:“你看这孩子说的,蛮好,什么叫好?没人理会没人说话叫好?”“他们为什么不过来?”“你看我这脸,你看我这身子,看去像个病重快死的人了,看去像个大烟鬼。这两样人家都躲得远远的……”葛琴父亲说。“那你朝我们招手?”米克说。“我想你们也不会过来,没想到你们过来了。”“我们没想那许多。”

米克说,侧脸看了看阿莫船长,“是吧?”“想到了也不是个事,”阿莫船长说,“人总得和人在一起,你躲我我躲你,躲来躲去就躲出孤独。”葛琴父亲看着阿莫船长,他一脸的感动。米克和阿莫船长都很奇怪,他们没想到那么一句话会让一个人感激涕零。他们当然不知道,他们又没瘫,他们又没成年累月在又黑又窄的小屋子里呆不见天日。他们没那种经历他们不知道。可米克有点感觉,那句你躲我我躲你躲来躲去躲出孤独让他想起什么。他有点黯然神伤,他坐在那吸吮着牛奶不说话。葛琴父亲和阿莫船长却谈得很投机。“老哥,你多大年纪?”葛琴父亲问到阿莫船长年纪。“六十有五了。”“啊啊!”“你看你啊啊,你以为我骗你?”“没有,怎么会,再说你骗我干什么,没道理,你没道理骗我。”“那你啊啊?”“你看去不像,看去也就五十出头。”

阿莫船长跟米克说:“你看,谁都把我看成五十。”“就像五十上下的人。”葛琴他父亲说。“下辈子吧,下辈子再五十吧……”“你什么都可以有,就怕有病,人什么都可无,就怕无钱。”“都这么说,”阿莫船长说,“有时也不是这么回事。”“老哥你说不是这么回事?”“是我说的。”葛琴父亲摇头,葛琴父亲说:“你不会有我这经历,你要有你就不会这么说,一个人活着不在别人眼里,你活着有个什么劲?你是个可有可无的人,你是个负担是个累赘……”米克眼里闪过一丝东西,那男人的话又牵扯他内心一点什么。“咱走吧!”他跟阿莫船长说。“你看我说这些我真不该说这些,大过节的扫人兴……”他说。阿莫船长说:“坐会咱再坐会,咱陪人说说话。”“就是,再坐会,过节又不忙别的。”葛琴父亲说。“都是我不好,不说这些了,说些别的,咱说些别的。”他说。葛琴父亲说。那男人跟米克说:“你是不是叫米克?”米克说:“是呀,你怎么知道我叫米克?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男人笑着,男人说:“我在电视上看见过你,你是我女儿的同学。”男人指了指海滩上正给游客送饮料食品的两个女孩。米克吓一跳,他想起葛琴来了。就是葛琴父亲不指那么一下,他也已经想到葛琴,他没想到葛琴和她父亲会在这地方。他说:“噢噢。”他看见那男人笑着,和他说着话,说了些什么他没认真听,他只噢着。然后站了起来。他说:“我们真的有急事,我们得先走了。”他扯了阿莫船长匆匆离开那地方。阿莫船长说:“你怎么了?人家要跟咱说话。”他没跟阿莫船长说出实情,他没说他不想让葛琴撞见,不为别的,只想不让葛琴难为情。他想那个秘密他得为葛琴守着。还有葛琴她爸说的那句话,他也没跟阿莫船长那句话刺激了他。一个人活着不在别人眼里,你活着有个什么劲?就这句,这句刺激了米克,他坐不住,一听到那种话米克就坐不住。他跟阿莫船长说:“我们开始练吧。”阿莫船长说:“耶耶?!不是你说歇会歇会的?”米克说:“可我不想歇我想练了。”“这孩子……”阿莫船长摇了摇头。他觉得那不是塞面包塞的是一块脏布终于有一天米克跟阿莫船长说:“歇会我太累了要歇会。”

他们又去了“别有洞天”。那时候那张台子前早没了葛琴她爸那身影了。那只台子空着,其它的台子也空着。

海南就是这样,季节好像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苏东坡说:一年都是夏,一雨便成秋。但海南的旅游却恰恰相反,一截一截的,一段时间热,一段时间又冷。跟天气有关系,也有其它的原因。

这会儿岛上游人就不多,游人不多假日海滩生意冷清萧条。宽阔的沙滩上没几个人,“别有洞天”里更没几个人。这地方很清静,一清静米克就觉得上回见着葛琴她爸好像不是在这。他有一种陌生感。

阿莫船长照例要了二杯可乐四块面包两大杯纯牛奶。四块面包是为自己要的两杯纯牛奶是米克的可乐则一人一杯。

米克说:“今天我不吃牛奶我吃面包。”

阿莫船长说:“那好那好,特批了。”

服务员小姐给米克拿来两个面包。

米克说:“不够不够。”

服务员小姐又拿来两块。

米克还嚷嚷:“不够不够!”

阿莫船长说:“耶耶!?米克,难道你肚子比我还大?那么大一个面包我吃四块都饱了,难道塞不满你的肚子。”

米克说:“我说不够就不够!”

服务员小姐又拿来了两块。

阿莫船长说:“我看你吃,我看你能不能吃下去。”

“你真有那么大肚子,难道你真有那么大肚子。”他说。

米克不吭声,像是在跟谁赌气似的,他一口一口吃着。吃第一二个面包时他吃得很香;吃第三四个面包时他吃得很饱;吃第五个面包时他就有点那个了,可他还是强蛮了咽下去;第六个面包他实在是一种受罪,吃之前他看了看那只面包,横下心还是撕下一块往嘴里塞,他觉得那不是塞面包塞的是一块脏布。

他到底把第六只面包也吃完了。

吃完了面包后他支着下巴,像只蛤蟆样鼓着眼看着目瞪口呆的阿莫船长。

“耶耶?!你这是在跟谁赌气你真是在跟谁赌气?”阿莫船长说。

“难道是生我的气,我想不起什么事让你生气了好好的你就那样,好像没招你惹你吧?”他说。

“你看你不说话。你怎么了?”他说。

后来阿莫船长决定上米克家一趟,很长时间他就有这么个打算,但一直没时间,今天不去不行了,他想事情可能出在米克家里。

不是家里就是学校里。问题肯定出在这两地方。米克除了学校就是家里然后就是大海,他近来的生活就这么三点一线。

他想。我先上他家,再去他们学校。

我早该做这项工作,我把事情看得简单了些。他想。一个孩子,米克毕竟只是个十三岁的孩子,在作出决定和实施横渡这段不算短的时间里,他要经历很多事,要承受很多东西。许多的事不是一个孩子所能承担的,从某种角度讲,米克解决面临的那些现实问题和由那些总是所引发的思想波动不会比横渡那道海峡来得轻松。有时候甚至是致命的,他想起那个词叫功亏一篑,他也许会被这些琐碎的事影响而丧失斗志和决心,以至所有的努力都付诸东流。

我得稳定米克的情绪,我得找到问题的症结解决那些问题。阿莫船长那么想。

就这样他朝鼓眼睛的米克笑了一下。

米克一怔,他有点意外,他眼睛眨巴着看了老人好一会儿。他没想到阿莫船长会朝他笑,他以为自己那种非常举动会让阿莫船长暴跳如雷,他就想惹点什么事出来,被人训一顿打一顿然后就哭一场。他觉得心里一团东西乱麻似地搅着,说不出的一种莫名焦虑,他知道这种情愫的由来。这种情愫很不好,米克知道很不好,但那东西像个鬼影一样纠缠了他。他想他得有个办法摆脱它,他想不出办法就想弄点事。

米克就是这么想的。

阿莫船长说:“我有点事,今天你自己练吧。”

阿莫船长离开以后,米克在那截“树礅”上坐了很长一截时间。他没再下水,他想弄点别的什么事,比如放风筝。在这些日子里,假日海滩属于孩子们的,他们踏浪,他们戏水,他们放风筝。他已经很久没放风筝了。甚至都冷淡了得南。对横渡的练习,米克太投入太认真了,他觉得从哪一天在起他就像个大人了。他记不起是哪一天,反正有那么一天在他身上悄悄发生了变化。他的话更少了,他更不爱说话了,他的话在自己肚子里装着。他胡思乱想,想些本不是他这个年纪的孩子所想的一些沉重而复杂的事。他把除了上课以外的时间都用在了练习游泳上。这些日子他与同学的交往也少了。不过他一直都很亢奋,他一直也很顺利。他围着那灯标绕圈。

从能游两圈开始,然后是三圈四圈,很快他就能游九圈了,到现在他的记录是十六圈。他想他很快就能突破这个记录,往二十圈挺进。他很高兴,那天他扳着指头算了算,按这个进度,他再练个把月就能游到二十吧。一圈一公里,二十圈二十公里。一口气就游上这么样个距离,加上休息,加上借助海流的推力,游个五十公里想想也不是难事情。

啊哈,横渡琼州海峡的事就差不多了。米克这么想。

他很高兴,他觉得这些日子的努力没白费。

可事情没像米克想的那么简单。游到十六圈往十七圈游的时候,他往仿佛被人施了魔法,他的记录被锁定了。就在十六圈上下徘徊着,怎么也上不去。

完了,他跟自己说,我游不过去了,我游不过去。

他突然变得沮丧起来。他好像被人当头打了一棒。他肚里翻腾了些东西,他想找人说说。他当然不会给阿莫船长说。他以往表现得太过自信了太乐观了些,人一乐观一自信就把话说得大了说过头了。现在说那些他怕阿莫船长笑话训斥,就是阿莫船长不笑话不训斥。自己也难于启齿。他觉得他把事情公之与众了他不能食言他找到得南。“阿莫船长说就隔一层纸了,捅破那纸又会跃上一个层次,可我老捅不破那层纸,我都游了八回了,以往一圈我游两三回就可以了,这次游了八回我没能游过去。”他跟得南说。

他把衣袖捋开,他把裤腿捋开。他把胳脯和腿伸给好朋友得南看。

“你看我胳膊都肿了,脚都麻了木了,这是练游泳练得。你看我这皮肤,黑得跟炭似的,这是太阳烤得。”他说。

“算了!”得南说。

“你说什么?!”

得南说:“我看算了,很少有人能游过那海峡。我都给你查过资料了。1958年解放军游过一次,他们搞演习;1988和1998年有过两次,虽然有人过去了,但有人却永远上不了岸把命丢在那了。再说那都是大人,大人都那么,何况我们这些毛孩……”

“可我要游过去!”米克说。

“你说游过去就游过去了?你想想吧。”

“我不想了,我想过了。”

“那你说怎么吧,你说怎么吧?”得南看着米克,好像等他拿一个重大的决定。

米克说:“我得游,怎么的我都得游,我不能就这么算了,我都答应人家了。”

“你答应谁了?”

“我答应阿莫船长了,我答应谈协了,我还答应了校长班主任,我爸我妈还有葛琴还有好多好多的人。”米克说。其实他只答应阿莫船长和谈协,可米克觉得他似乎把横渡的事跟很多人说过,跟大家都宣布过。他觉得这不个小事了不是个说不干就不干的事了,他觉得关系重大责任重大。哪能说算了就算了。

“你好像还答应过我吧?”

“我是答应过你。”

得南咧嘴笑笑,说:“鬼哟,你什么时候答应我的?你只跟我说别把这事跟你家里人讲别把这事跟老师同学说,是我答应你,我说我不说我不会说。你看你今天跟我说你答应你爸你妈和老师同学,好像你答应所有的人了似的……你看你,这事弄得你神神道道的。弄得你疯了癫了。”

米克说:“我不跟你说了。”

米克真的不说了,他没想到得南会叫他放弃,他以为得南最了解他能在这事上给他说些什么让他好过些。可得南叫他放弃。

可是不给得南说给谁说?不能跟父母说,父母虽说是至亲至爱,但父亲母亲更不了解自己比得南还不了解。再说家里一直笼罩着那么一种气氛阴雨绵绵死气沉沉,不是说话的地方,更不是说这种事情的地方。

也不能跟老师同学说,他们不会相信,他们会觉得你疯了癫了。何况到期中考前复习,学校上下都忙。谁有心思听你说那些,他们会说出一个成语,米克知道那句成语,叫痴人说梦。

没人说米克就把那些话在心里憋着,他想话又不是垃圾,话又不是落叶泥垢烂菜帮子,憋不出霉烂腐臭来。

他没想到不是那么回事,他没想到话憋在肚里也能憋出腐臭霉烂,不然他怎么这么难受?

他很难过,而且好像还有些灰心,但米克不想承认这些,更不想让阿莫船长知道。

其实这很正常,搁在一个成熟的男人身上也会发生,毕竟那不是小孩子玩过家家,那是挑战大海,在米克那更有些挑战极艰的意味。世界上还没有一个像米克这么大的孩子敢于做这么一件事,也许他们想都不敢想。可是米克已经在做了。他碰到了困难,他有些挫折,这很正常,他得有个过程,这就是现实。

这会儿他静静的坐在那,有点发呆。他看着海和沙滩。海水很蓝,沙很白。

他得有个过程。这就是过程中的插曲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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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玩家日报记者:请问拥有绝境老阴B,精灵女王的VVIP备胎,狮心公主的未婚夫等等荣誉名衔的你最大的愿望是什么?叶秋白:把妹妹复活。玩家日报记者:除了复活你妹!还有呢?!把小金库存满,弄头龙当交通工具,买个岛盖别墅,娶不会拉屎放屁的女神当老婆。这是一个氪命玩家重生后,在奇异的游戏世界里浪里个浪荡的故事,嗯嗯嗯。(PS:本书慢热。)
  • 岁寒时深爱你不浅

    岁寒时深爱你不浅

    喜欢有很多种,无论哪种我都想给你。曾经的苏念初,对着一巷子的小弟,重复说着一句话“双杯的奶茶他不香吗?”没错,你,妥妥的单身狗,一点也不想有喜欢的人。可有一个人却喜欢了她很久,很久他们发生了很多事,因为一些原因,苏念初即使明白了她的心也必须赶他走,他终于走了,等苏念初再次成就一番事业,对他发动猛烈进攻那人再次回来,回到她的世界,这一刻,苏念初那颗心碰碰直跳。苏念初“真香”那一刻,幸好你明白了珍惜爱。
  • 了不起的佩特罗

    了不起的佩特罗

    讲的关于欧洲,然后有人鱼元素。这个作品介绍居然要20字。
  • 机枪科技知识(上)(青少年大开眼界的军事枪械科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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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枪械是现代战争中最重要的单兵作战武器。随着信息化作战的发展,枪械的种类和技术也在不断地发展变化着,从第一支左轮手枪的诞生,到为了适应沟壕战斗而产生的冲锋枪,从第一款自动手枪的出现,到迷你机枪喷射出的强大火舌,等等,枪械正以越来越完美的结构设计,越来越强大的功能展示着现代科技的强大力量。揭开现代枪械的神秘面纱,让你简直大开眼界!
  • 灵游世界

    灵游世界

    由于不知道往哪里继续写,所以暂时停更奇奇怪怪的游世界方法。每次游的世界总是那么欢乐!乁(˙ω˙乁
  • 相恋于尘世相忘于江湖

    相恋于尘世相忘于江湖

    凌惜出生不久父母便被人杀害,凌惜被管家所救,送往远离闹市的深山寺庙。凌惜自幼被无尘法师收养,习武练字,十八年从不曾离开山门半步。直到一个人的出现,同样的仇恨使两人惺惺相惜,之后同生死共患难,报仇雪恨,夺取政权,功成名就后,独自一人隐居山林。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我家地下有洞穴

    我家地下有洞穴

    自从杀了白色竹鼠。池田变成了普通青年。直到他打开自家地下室的门之后。骷髅,神女,“萌宠”……怎么什么玩意都有!从魔法世界打到修真世界,球球你们不要再打了啦!
  • 遇见既是最好的结局

    遇见既是最好的结局

    “喂,你们两个好了没有?!”夏柠沫压低声音问到。“不要慌、不要慌,马上就好了,淡定。”叶柠汐不慌不忙的说道。“你们两个都弄半节课了!!”苏柠语小声的冲前边俩人吼。叶柠汐和沐清歌自动屏蔽后边俩人的话,专心致志照相...韩亦楠认真的看着叶柠汐问:“你以前有没有喜欢过我?”叶柠汐眼神闪躲:“你问的这话让我怎么说?我说喜欢过也不是,不喜欢也不是,让我很尴尬呀,我没法说…”碎碎念ing~韩亦楠一把拉过叶柠汐抱住,叶柠汐三脸懵逼...沐施婕一脸戏虐的问沐宇辰:“那你觉得老婆跟游戏哪个重要?”沐宇辰毫不犹豫的说:“废话!那肯定老婆重要。”“凭什么??!”林慕言大声反驳。叶柠汐被他吓的差点从凳子上摔下来...夏初到夏末,从遇见你们开始,我的生活里便充满了欢声笑语。
  • 你名字

    你名字

    一眼心动,一笑倾心。一时欢喜,一生惦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