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小姐,您慢些个跑,仔细摔了自己!”还没来得及换下身上油腻的厨娘衣裳口中小声唤着,紧紧跟在前面不远的小女孩身后。又怕追急了让小主子摔了,只能迈着细碎的步子跟在后面劝导。
被厨娘唤作二小姐的小丫头迈着小短腿跑在前面,似是压根儿就没听见身后的叫唤。而且眼见着脚下步子还愈发的急切了起来。
“我的二小姐哎!”厨娘无奈,提起裙角几个大步赶到前面,扶住差点儿摔倒的小丫头,“那丫头是被夫人派人叫去的,又没人看见她被夫人怎么了,您即便是去了又能做些什么?还不是只能让夫人在平日里愈发和你们娘俩过不去?”
小丫头姓萧名妲,今年二月时候才满六岁。是威远镇西大将军萧长源次女。
虽说萧妲既不是萧家长女,亦不是萧家嫡女,更不受萧家主母赵云乔待见,平日里在萧家的吃穿用度却一点没被克扣。真要说起来,比之萧家嫡长女萧玥,还要更好!
不说那身御赐苏绸做的茭白双蝶戏花襦裙,单是她脚下踏着那双紫红云纹牡丹花样的绣鞋,论价也够平常人家安安生生过一年的。
照说,萧妲一身打扮不合礼数。且不说嫡庶之别,只是长幼有序,萧妲也用不上就连大夫人赵云乔也宝贝得紧的东西。奈何萧家当家做主的是老爷萧长源。
东西是当今天子赐下的,他想要给谁还不是就给谁了!凶名赫赫如萧长源,这大晋又有几人敢当着他说他的不是?
只是说来也怪,萧长源把诸多宝物送到萧妲母女住的碧空楼里去,在平日的言行中却是看不出对萧妲母女有多喜爱。也正因如此,赵云乔才敢明明白白的挤兑萧妲母女。对此,萧长源从不多言。辛芮也从不向萧长源说一句半句的。
辛芮便是萧妲生母。
若比地位,出生大晋宰相辛锦岩家的嫡长女,比之监礼司掌印的嫡女,这高出的可不是一般二般。却不知为何,辛芮比赵云乔早入萧家,非但不是正妻,就连个妾的名分都没有排到!更让人不解的是,无论是辛家还是萧家,对此都从不多言。
单看朝堂上,宰相辛锦岩与大将军萧长源关系还颇好。不过在外人眼中,这都是人家的家事,闲余时间说说就罢了,还真以为自己是谁?管天管地还管人家拉屎放屁?何况人家一个阴遍天下的宰相,一个凶名在外的将军,谁又真的敢说什么?
萧妲人小,要抬着头才能看见厨娘的脸。只见她一脸不高兴的说道:“娘亲身边向来只有鸢儿姐姐一个人用得顺,现下娘亲还有了身孕,没个人在身边伺候,出了岔子谁担?”
顿了顿,萧妲脸色才缓下来,委屈的扯着厨娘的手摇晃:“我知道周婶婶您是为了我和娘亲好,可大娘身边那么多丫头小厮的,就差了鸢儿姐姐一个?何况她什么时候跟我和我娘过得去了吗?现在不去,只怕鸢儿姐姐就要不会来了!”
厨娘也知道萧妲说得在理,心下虽然还想拦着,却说不出什么话,只能放弃的叹口气,叮嘱萧妲道:“那您可仔细些,说话不要……”
厨娘话还没说完,萧妲就已经嘻嘻笑着把话接下去了,“说话不要没大没小,不要顶撞夫人,不要和夫人犟嘴……”
“好啦,好啦,你个小磨人精!醒过来之后是更让人头痛了!你既然都知道了,我也就不说了。厨房里还有事情没做完,我先去了。”说罢,厨娘也让出了路。
萧妲正准备走,又听见后面传来叮嘱:“方才的话二小姐你可仔细记在心里,不要左耳朵进了右耳朵又出去了!早些回来,我给你留珍珠丸子!”
“嗯!周婶婶你好啰嗦,我都知道了!”萧妲头也不回地答道,冲身后挥挥手,一路蹦蹦跳跳跑走。
萧妲背着厨娘,正是用饭的时候,该去伺候的人已经都去了,等着上菜的还在厨房里候着,外边儿根本就没人,也就没人看见,萧妲脸上的笑容,是多么不应该出现在一个正是天真时候的孩子脸上。似是怀念,似是伤感,还带着些如刀锋般的凌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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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了?”
这是萧长源见到萧妲的第一句话。不问萧妲所来何事,也不管萧妲面上的焦急神色是为何。只淡淡一句,无关紧要,却让坐在他左侧的赵云乔心中一跳。
“回爹爹,还没有。”萧妲低眉顺眼答道。
“那就坐下吃饭。”
萧长源指指自己右侧,示意萧妲坐下。
萧妲迈着小步子走到位置上坐下,接过下人递来的碗筷,默不作声的低头吃饭。
萧府规矩不多,萧家的规矩更是少。可每一条规矩,都是要严守的。这其中一条,就是食不言。
赵云乔抬眼盯了一眼萧妲,目光中的怨毒仿佛要透过萧妲射到另一个女人的身上。她就是不甘心,她看不惯萧妲母女,这是明明白白放在台面上的,虽然不曾在萧长源面前做过,可也从未瞒过。
凭什么!一个没名没分的女人可以占据了她丈夫的心?
凭什么!她才是堂堂正正的正室,却坐不得夫君的右侧?
凭什么!嫡生长女不能陪在父亲身侧,那个没名没分的女人的女儿却能享受府中最好的一切?
好一阵子,赵云乔才把心中的怨恨不甘重新压制下去,垂头吃饭。
一时间,偌大的厅堂之中,丫头小厮屏着呼吸,为主子添饭盛汤的动作都小心得紧。饭桌上大大小小的主子一言不发,气氛沉静得好像要凝固。
等到萧长源放下筷子,赵云乔和萧妲也先后放下了手中碗筷。接过下人递来的干净手巾,擦嘴,净手,清口。等下面人把一桌子饭菜都撤了下去,萧长源才开口问道:
“可有什么事吗?”
萧妲低头轻声说道:“早上的时候夫人把鸢儿姐姐叫走了,碧空楼里也只有鸢儿姐姐一个人前后跑。娘亲现在还怀着弟弟妹妹,身边没人不方便。我见天色已经晚了,夫人即便是有要用得着鸢儿姐姐的地方,也应该差不多了,所以过来问问。”
闻言,萧长源看了一眼赵云乔,淡淡问道:“人在你那里?”
萧长源在府中从来都是淡漠的样子,说话也少有起伏。只是从他口中说出来的,那些淡淡的话,总是能让某些人心中猛然一跳,仿佛被什么东西捏住一般。
赵云乔从来没看懂过萧长源,她也不敢去窥探萧长源的心。所以她在爱慕着萧长源的时候,心中还揣着一份更大的畏惧。
“我让她过来帮了点忙,看样子也快完了,待会儿便让人通知她回去。”赵云乔恭顺答道。话语中全然是坦荡荡,似乎说的就是事实。
在场的人都知道这是假话。可是萧长源只说了句“那就好”便作罢,萧妲也没想过要真的和赵云乔扯破脸皮。于是事情就这么在萧长源几句话中平息下去。
“既然没事,就散了吧。”萧长源起身,“我还有些公事,清儿你先回去歇着。”清儿是赵云乔的小名。
赵云乔低头福了福身,眼中痛苦复杂的神色无一人看见。
“既然对我无意,为何又要那样叫我?若是对我有意,为何又要宠着那个女人和她的女儿?这种在绝望之中偶尔看见一丝希望的感觉……老爷,您究竟想要我怎么样?”赵云乔心中悲哀的想着。
待萧长源离开之后,赵云乔剜了萧妲一眼,没说什么,自顾自走了。无论如何,这萧府的女主人还是她!
萧妲福身恭送赵云乔离开,抬眼时,眸中闪过一丝寒芒,转瞬即逝。
鸢儿的事情,瞒谁都不要想瞒着她!经历过一次的事情,有过一次教训,就已经足够了。重蹈覆辙这样的事情,她不做!
赵云乔不知道,方才与她“叫板”的萧妲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只会唯唯诺诺,忍让退缩的萧妲了。
萧妲前些日子撞破了头,足足昏迷了两天才醒过来。
那漫长而短暂的两天时间里,萧妲经历了一个同样叫做萧妲的人的短暂一生。她和那个“萧妲”有一样的家庭,一样的经历——直到她撞破头的那刻,与萧妲记忆中都是一样的。在梦中,先是她和娘亲辛芮身边的丫头刘鸢被换走,再是辛芮肚子里的孩子意外小产,而后她的名声被人败坏,最后她竟然背负着“弑母”这样的罪名含冤而死!
梦太过真实。真到萧妲睁眼的时候,依然还能感觉到铺天盖地的水淹没自己,把自己拖向黑暗的恐怖。
萧妲分不清那究竟是梦还是真实。若是梦,怎么能真成那个样子?可若不是梦,自己不是应该死了吗?怎么会睁眼发现自己还躺在床上,身子还是六岁的样子?
心中惊疑不定,萧妲没敢把这件事情告诉任何人。在别人眼中,萧妲只是因为摔破了头而昏迷了两天罢了。先不说梦中的事情究竟是不是真的。若是被有心人知道了,少不得要拿这件事情生出事端来。
可是近日鸢儿被赵云乔派人叫走,萧妲心中一下子就警觉起来。
不管那究竟是梦,还是她真的已经度过了二十六年,却在死后神奇的回到了年幼时候,她都不会允许同样的事情发生两遍!
那个会最终害死她和辛芮的下人,她绝对不会让赵云乔有机会放到她们母女身边的。
她也不会让那些事情再发生一次!
萧妲站在空落落的厅堂中,望着墙壁上挂的斗大中堂,一笑之后,拂袖而去。
徒留偌大厅堂烛火明灭,照得那副中堂晦暗不堪。索性还能看得清楚上面的四个大字——
“宁静致远”。
何为静?
萧妲的心中,如萧长源一般,无人敢指手画脚,说三道四的时候,便是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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