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欠了多少?
这场雪,才下了整整一天一夜,相府里的亭台楼阁,草木山石皆被银装素裹,四下一片白茫茫。
因为雪积压的太深,被烧毁的西厢房不便动工,只待雪停天晴再修葺。
张姨娘本想留了楚朦跟自己同住,但楚朦想到老姨娘上了年纪,夜里醒了便再难入睡。
加之楚朦睡觉有些不安分,唯恐影响了老姨娘歇息,加重了病情,便找了个借口婉转回绝了。
喊了大双,主仆二人花了半个时辰不到,便将院子后面那间放杂物的屋子收拾妥贴。
大双跪在一堆干草上,将楚朦的被褥铺好,一扭头,看见表小姐正弓着身子,手里的浆糊刷子正一笔一划,将那破了的,卷了的窗纸小心粘好。
窗外的雪光透过薄薄的窗纸洒进来,映着表小姐那张极认真专注的脸。
她嘴角微微翘着,好似心情很不错的样子,全然没有因为废墟,大雪,天寒地冻这些,而有一丝的沮丧。
“小姐,您那晚,当真是在这屋里睡觉的吗?”大双憋了这两日,一直没敢问出来,这会子见小姐心情还不错,忍不住还是问了。
正专心糊窗纸的表小姐动作不停,只是飞来一个眼光,笑笑反问,“那你觉得呢?”
大双咬着唇,有点茫然。
这间杂物屋子,一直是上了锁的,唯一的一根钥匙一直在她身上。这两****一边忙着照看张姨娘,心里却在不停的纳闷,这杂物屋子的门,怎么就开了呢?
难道是小姐自己撬开的?这么说,她们那些人没说谎,小姐果真溜出府去很晚才归?
“大双是个丫鬟,什么都不懂,小姐说怎样,那就怎样。”天人交战了一会,大双肯定道,走到窗边从腰间取下一根钥匙,放到楚朦手里。
“这是小姐掉了的钥匙,奴婢捡到,小姐收好了。”
楚朦接过那钥匙,又见大双抿着的嘴,好似下了什么天大的决心似的。
楚朦立即明白过来,好个聪明识趣的丫鬟。
目光在大双耳朵上掠过,那耳朵被秀清狠命拧过,起初是红肿,后来受冻又破皮发炎,这几日大双都是用发丝勉强遮挡着。
楚朦含笑将那钥匙收好,又拉过大双的手,有点内疚道,“那晚,是我连累了你,害你受了辱骂和殴打,往后,再不会出现这样的事了!”
大双有点受宠若惊,不好意思的垂下目光,“我们做奴婢的,自然一心为主子效命,不过是揪了下耳朵,小姐不必内疚。”
“该内疚的,不是小姐,而是奴婢。是奴婢无能跟那些人周旋应付,才让她们趁机守在这里,惊到了老姨娘,还试图拿住小姐的错处。奴婢这两日想起,都还后怕!”
楚朦笑了笑,拍了拍大双的手,“她们根本就是有备而来,别说是你,就是我,也是始料不及的。也怪我,事先没跟你通个气儿,让你惶恐无助!”
“大双只是奴婢,不敢奢求小姐如何对一个丫鬟推心置腹,但奴婢只想恳求小姐一件事。”
“你说。”楚朦道,心里很满意这丫鬟的知进退。
“往后,小姐若是再出府,千万早些归来,逗留越久,越是容易被府里那些别有用心的人盯上。”大双忧心道。
楚朦有点惭愧,她素来无拘无束无羁无绊惯了的,现在不一样,她身居相府,身边还有一位至亲的姨祖母和这傻丫鬟。
纵然她们算不上她真正的羁绊,但她,却绝对是她们真心的牵挂。
做人,不能太自我。
楚朦点了头,算是给了大双这个承诺,大双终于长出一口气。
是夜,伺候着张姨娘早早歇下,大双赶紧拿着一只小包裹来到后院楚朦的屋子里。
炭火盆子留在张姨娘的屋里,楚朦这屋,还有一只熬粥煎药专用的小火炉,放在墙角,滋滋的烧着,多少也添点暖气。
铺了干草的被褥上,楚朦解开那小包裹,拿出一本卷成圆筒的簿册子,弹了弹上面的灰尘。
一旁的大双举着一根烛火,目光一会落在书页上,一会落在楚朦的脸上。
摇曳不定的烛光,将二人的剪影投射在对面的墙上,屋外,雪势渐有收敛,间或有抱团的雪块,压弯了树梢簌簌落下。
万籁俱寂的夜晚,这小小的屋子里,只有轻轻翻动书页的声响。
“大双,这些都是你记下的吗?”楚朦目光依旧落在手里那一笔笔认真记上去的字目上,一边随口问身边的丫鬟。
大双连连摇头,“奴婢识字不多,这些账目都是老姨娘亲手做的。”
“姨祖母还会写字?我倒是不知道呢!这两年好似没怎么见她写过,大多数时候都缠绵病榻了。”
楚朦叹道,大双也沉默着。
“姨祖母果真写的一手好字啊!”楚朦看完最后一页,合上册子,由衷感叹道,“再娟秀的字,用来记录债务,也就不能赏心悦目了。”
“小姐,我们到底欠了府里多少银两?”大双凑过来,好奇的问。
楚朦想了想,“粗略合计,一百五十两左右吧。”
“啊?这么多?”大双下意识惊呼出声,目光骨碌碌的转着,一脸的黯然。
“这几年我们三人省吃俭用,但凡省出些银子,除了必备的花销,也都拿去还了欠债,怎么还欠了一百五十两呢?”
楚朦弹了弹册子,笑了笑,“这有什么好稀奇的,拆东墙补西墙,自从姨祖母失势,那五两银子的月例,每月都遭克扣,真正落到手里的,四两还不足。”
“加之我的到来,府里除了提供一份衣食住行,再无其他,一切都依赖着姨祖母那份月例过活。这三年里,我但凡看大夫抓药,哪一次不是姨祖母自个付的银子?”
“是啊,就说过夏吧,别的院子里,冰块予取予求,而我们这西跨院,用完了那一份,就得自个掏银子买。”大双也皱着眉愤愤不平的抱怨,“冬天的炭火,说是一个季度的份量,分到我们手里就那么一点点,烧不了几天就见了底,又得自个掏银子去买。”
“偏生那府院来买办的婆娘,又是许氏的心腹,银子是一分不少的花了,落到手里的,却尽是些炭头,烧得满屋子浓烟滚滚,呛死人了……”
大双越说越气,一张青白小脸在这烛火下,有点微微扭曲。
楚朦托腮沉思了片刻,转身从枕头下面掏了一会,也拿出一个小包裹,就着烛火在打着补丁的被褥面上摊开。
大双原本还在黯然又愤怒的抱怨,突然,昏暗朦胧的视线里,突然闪过一抹细碎的光亮。
丫鬟不敢置信的盯着面前的被褥上,那两捧细碎的银子,惊讶的张大了嘴巴,不敢置信的抹了抹眼睛,再看,这下,丫鬟的下巴惊得差点掉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