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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初遇

进启阳高中之前我就知道一切都会不一样了。用安敏慧的话来说,从此以后我就是十里八乡有名的草鸡窝里的金凤凰。虽然我对于她这样的比喻非常嗤之以鼻,但是我知道她至少说对了一个事实,那就是也许以后我陪伴还在草鸡窝里呆着的我的安敏慧小朋友的时间,屈指可数。启阳高中在市区最中心的位置,是本市最好的高中,没有之一。所有初中的任课老师都在说,只要初中毕业能进启阳,基本上前半只脚已经踏进国内一流大学校园内了。进启阳是无数A市学子从上幼儿园开始就一直在繁衍滋长的梦想,所以当我从镇里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初中毕业,拿到了启阳高中的录取通知书的时候,安敏慧傻掉了。

当时安敏慧说:“陈晶采,你个贱人,虽然我知道从小你读书就厉害,但是没想到这么厉害啊!”我撇撇嘴,佯装不屑:“实验班优资生的水平,你个普通班的货这么理解得了。”安敏慧立马蔫了下来:“早知道咱们这破初中也能有这水平,当时老娘悬梁刺股也得考实验班啊!”事实上当初安敏慧迷上普通班一个小混混。当然,我没有提醒正哭天抢地悔不当初的安敏慧这一事实。因为小混混最后也没搭理安敏慧,只是她的心结,不提为妙。

虽然安敏慧中考成绩实在羞于见人,但是不管怎样,安敏慧的爹娘还是给她找了个中专读,离启阳倒是不太远,也算安慰。安敏慧激动地快把我抱断气了。

接下来就是漫长的暑假。我和安敏慧在这段时间里度过了人生中相当轻松闲散的一段时光。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再也没有这样放松和快乐过。有时候我在想,是不是因为当时的我们都无欲无求,就全心等待着迎接全新的,美好的高中生活,而我们对于未来的想象过于乐观,让我们觉得这世界上再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值得我们去悲伤和担心。总之,那个夏天,我们跟父母去收玉米,捕鱼,安敏慧甚至学会了在水里狗爬那么几下。又或者没事我们就跑到镇上研究哪家店的衣服可以买来等开学的时候穿,然后那个帅哥会看上年轻貌美的安陈二人组,然后两个人美得像快乐的小二逼。

暑假就那么就结束了,我妈和安敏慧她妈同时给我们收拾好了行囊。村里的孩子,去市里上学都是要住校的。我妈甚至还挤出了几滴眼泪:“孩子,衣服洗不了就别洗,妈每周都去给你拿回来洗,可别耽误学习呀!”相对而言安敏慧的妈妈显得简单多了。安敏慧说她妈就跟她说了一句:“别大着肚子回来就行。”真是豪迈···我突然想起来多年前幼年安敏慧偷摘了家里地里还没长熟的花生吃,被他妈追着围村子跑了三圈。要是换成大肚子的安敏慧···想到这幅画面我就笑起来。安敏慧说你笑啥,我说我觉得你妈妈比我妈妈好玩。安敏慧得意的昂起头:“那是!哪能什么都是你比我强!”

安敏慧就拎着她的小行囊去了那个卫校。我妈非要送我,于是我屁股抵着我的行李包费力的坐在了摩托车后座上,从家里开摩托车到学校一个多小时,我屁股都没敢挪。到学校的时候发现人山人海,到处都是兴奋的学生,后面跟着大包小包拎着行李和各种表格的父母。费了半天劲,登记,交钱,报到,领取新生住宿用品,最后终于在学生公寓三楼找到了我的床位。我老娘显然比我还兴奋,张罗着铺床单挂蚊帐。我环顾了一下四周,都是空床,还没来人。不知道会遇到什么样的室友,会不会好相处。弄完了,我妈抬起满是汗的头喘着气:“闺女,我刚刚问过那个管理员了,说没什么事情了。我就先回家,家里还有活。你要是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楼下有公共电话。这是50块钱,你先用着,别乱花啊!”我点了点头,忍住兴奋,接过钱。我妈从来没有一次给过我50块钱呢,住校可真好呀~~

妈妈走了。一切都安静下来。我舒了口气,仰面躺在床上,盯着上铺的床板发呆。一整个暑期没住人,空气中还有淡淡的潮湿的霉味。阳光从窗角透过来,可以清晰的看到灰尘在飞舞,旋转,却迟迟不肯落定···就是这个时候。我突然感到一阵的恐慌。我会遇到什么样室友,同学,朋友,老师。一切对于我而言都是未知。妈妈不在,傻不拉几的安敏慧也不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却已经在这里了。一个人。

但是我没来得及想很久,寝室门就开了。我神经一下子绷紧。“啊!妈妈你看,已经有人来了。”推门进来女生指着我对站在她后面的女人说。女生长得有点矮,但是样子还算可爱。我从床上爬起来,动了动嘴角,挤出一个友好的笑容:“你好,我是陈晶采。多多关照!”站在后面的女人瞄了我一眼,指着她女儿:“我女儿周晓,你们以后可要好好相处啊!”周晓嘿嘿笑了一声。我也点了点头。铺完床周晓的妈妈也走了。周晓立马上蹿下跳,对寝室里的一切都充满好奇。我插不上话,就坐在一边看她折腾。很快,寝室六个人都陆续来齐了。宋颖,王佩,戴蓓蓓,苏梦昕。王佩长得文静秀气,皮肤白皙,扎着马尾辫,身上有着浓重的书卷气。而戴蓓蓓家里条件应该相当富裕,她爸爸妈妈开着私家车送她过来的。周晓一看见戴蓓蓓就相当热络,后来才知道原来她们是一个初中的。戴蓓蓓成绩不怎么样,可是家里有的是钱和关系,人家进启阳高中本不用看分数。她父母对寝室的人也蛮客气,见面就送了一人一个挺漂亮的水杯,说给大家军训的时候装水喝。难得有钱却没什么架子,戴蓓蓓长得也可爱,所以还挺招大家喜欢。苏梦昕是六个女孩子里面最漂亮的。皮肤白的简直像画里走出来的。穿的也很前卫。只是她不怎么和别人说话,也没见她父母过来。除了那个叫宋颖的和我一样是周边乡镇的,其他都是市里的。乡镇的孩子初中教学能力就跟不上,能上启阳高中的自然少之又少。

折腾了一天,晚上大家都很早就准备睡觉了。很快宿舍管理员查房,到我们宿舍的时候看了我一眼说:“你怎么没换上睡衣呢,多不舒服。”瞬间还不算熟悉的宿舍众人都探出头看我。我才注意到她们不知道什么时候都已经换上了各式睡衣。周晓哈哈大笑:“你是不是不习惯让我们看见啊?”宿舍其他女孩一下子都笑了。我脸一下子红了。我没有睡衣,也从来没有穿睡衣睡觉的习惯。我们那里的孩子,根本没有那么多讲究。我没说话,拿被子蒙上头。

第二天开始军训。洗漱的时候宋颖凑过来:“昨天晚上,你是不是根本没有睡衣啊?”我看了她一眼,是在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说:“我不习惯。”宋颖贼兮兮的笑了:“其实我也没有穿睡衣的习惯,我来报到之前我姑姑给我买的睡衣。我姑姑家在市里哦。”我把嘴里的牙膏泡沫吐了出来,看着宋颖:“我说的是我不习惯当着这么多人换睡衣。我一直穿睡衣睡觉的。和她们一样。”宋颖耸耸肩,没再说话。

很久之后,想到关于睡衣的这件事的时候,我都在想,从一开始有些差异就是一直存在的。你越是想掩饰或否认,它就越明显。

收拾完大家一起去教室集中点名。列队,往很远之外的集训场地走。教官骑着辆助力摩托吆喝着,押着浩浩荡荡的队伍。在中途需要穿过一片施工路面的时候,我藏在迷彩服裤腿里的那双刚买的编织凉鞋被绊了一下。这是我唯一一双刚买的,好看一点的鞋。所以即使它和迷彩服一点都不搭,我还是在开学第一天选择穿它。但是显然,它也仅仅只是好看那么一点而已,因为绊了一下以后,它···断了。

我一下子慌起来,实在没办法跟上队伍。我扯了扯走在前面的周晓,压低声音:“哎,我鞋坏了,你稍微走慢点等等我行吗?”周晓回过头看了我鞋一眼,张大嘴叫起来:“啊?!陈晶采你没事吧?军训穿凉鞋哦?”于是很多人回过头看我这个穿凉鞋的异类,有人发出笑声。

我涨红了脸:“小声点···”队伍出现了一些骚动,教官的小助力停在了骚动中心区,问:“怎么啦?”周晓指了指我,翻了个白眼:“她的凉鞋坏了,走不了了。”

教官低头看了我鞋一眼,想了一下,说:“上车吧,下次别穿凉鞋了。”我尴尬地爬上小助力的时候,听见有男生在起哄吹口哨,带头的男生挤眉弄眼:“哦喲,下次我也穿双劣质凉鞋,有车可以坐,不用走了。”人群发出哄堂大笑。我低着头,紧紧盯着那双凉鞋,眼睛慢慢模糊···

很久之后我才知道,吹口哨的男生是你,周宇航。你以这样的方式记住了我。一想到我曾经穿着迷彩服搭着双破凉鞋站在你的视线里,狼狈而可笑,就会有一种恨不得像小说里写的那样重生再来的懊恼和羞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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