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次走进那熟悉的大厅，心情居然不好不坏。可能是远游一趟，心里终究看开了些吧。一路走来都空旷的很，空气中只听得到她自己“哒哒”的皮鞋声。她不愿意再看见那些喧哗的嘴脸，因此特意挑了这个时候来。虽然多少也有点逃避的意思，但是起码她心里好过多了不是？她一向不是那么勇敢，所以这样就好。反正她不是勇士，不必直面惨淡的人生。
敲开人事部的门，她们的嘴脸是避都避不了的。索性最后一次，她们爱说什么她听着就是了。十几分钟的时间，所有离职手续都办好了。没有讽刺和为难，出奇的顺利，倒是让温彤很是意外。难不成因着她的离职，一切是非都烟消云散了？这个神奇的世界啊，彼时人人鱼肉她，此时却对她不以为意。好笑地摇了摇头，世人这张嘴啊！
拐道向老周办公室走去，好多感谢的话都从未正式与他说过。老周对她的照顾，工作上的包容、生活上的建议，一切的一切她都铭记在心。就像温妈妈说的她特别小心眼，别人对她的好、对她的坏，她能记一辈子。在她心中，老周虽工作能力不足，但确实是个好上司，更是一位值得尊敬的长辈。
没有了上下级的关系，他们相谈更加自在。老周毕竟经历的多了，很多事情都有独到的观点。他给了温彤很多建议，事业婚姻孩子，将她的想法计划未来，剖了个遍。温彤这才恍然，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时间不知不觉，结束的时候已经到了饭点。温彤很是歉然，老周的胃不好，可经不起饿。匆匆将备好的两盒茶叶拿出来，老周没有推脱，笑着说“受了晚辈的孝敬”。她并不多说，回以一笑，亲切自然地与老周告别。
本来接下来是要去找顾留白的，可是这个时候，只怕他已经吃饭去了。路上来往的人多了起来，温彤有心避着，往楼梯间的方向走了去。不期然，倒是瞧见了要找的人。他大概正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直到温彤走到他背后，他才木木地转头望她。
只这一眼，温彤却怔住，这是他从未见过的顾留白。公司的内部BBS上，到处是他的各色各样的照片。陈霞姑娘的电脑里，更是疯狂的搜罗了此人打哈欠瞪眼睛揪眉毛等，绝对罕见的私密照片。可是现在她面前的顾留白，却是前所未见。一脸的倦色，白皙的皮肤上，青黑的眼圈和新生的胡渣尤为明显。灰色的眼眸里，没有一点的光彩。围绕在他周身的，全是脆弱的气息。仿佛是那不堪重负的骆驼，只要一根轻之又轻的稻草，就能将他压死。
等她回过神，他却已经面对着她站起，恍若刚才的都是她的错觉。“丫头，你帮帮霞霞吧！她，太累了......”短短的十来个字，温彤却听着分外沉重。顾留白满腔的愁绪，她感觉到了。霞霞她，真的过得不好。她好事不灵坏事灵的直觉，又一次应验。她憎恨这种先知，却拿它没有办法。老天，你为什么总不让人痛痛快快的幸福！
“我帮。她在哪里？”话出口的一霎时，她的心生疼。她此生最好的朋友，在她离开的期间，到底经受了些什么。连顾留白这样一个男人，都......“现在就去见她，你马上带我去，我要见到她好好的。我走之前她还......”信誓旦旦地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忍不住哽咽，短短十几日，怎么会变这样？她到底怎样了？不好到了什么程度？她迫切地想知道，又本能地害怕知道。伸手捂住口鼻，努力地哽住自己，她要坚强，霞霞还等着她呢。肩上传来沉闷地轻拍声，顾留白在安慰她。翻动眼珠子，抿紧双唇，堵住就要积蓄而出的泪水和哭声。几分钟后，温彤终于恢复平静，“我们走吧！”
一路上，温彤心思郁结。直到车子停在熟悉的楼栋下面，她才发现竟然是早先陈霞租住的地方。早已退租了的地方，怎么会？温彤转头望向顾留白，他却没有解释，一个人默默走到了前面。
门开了，却是一室寂静。放眼瞧去，家里的东西，大都还是原先的模样。她走进门，他却出了去。“我去买饭，她在房里。”说完已经转身，温彤没来得及说什么，门已经轻轻被关上。缓步走到唯一的房间门口，温彤微微调整好了气息，开门进去。不料，迎面的却是满室的昏暗，仿佛没有活人的气息。
她不敢开灯，怕骤然的光亮会刺激陈霞。小心地一步步向前，终于到了床前。凭着记忆，调开了本就昏黄的壁灯，终于见到了床上靠坐着的人。许是灯光的作用，她的脸昏黄瘦削地不似真人。眼窝深陷颧骨突出，皮肤像是敷面的道具，再看不出原本丰腴娇俏的脸庞。温彤心惊不已，却生生忍住呼喊。我可怜的霞霞，你都遭受了什么？
忍不住伸手去摸她的脸，“霞霞，我是小彤啊，你看看我，看看我，我是小彤啊......”低沉纤柔的声音，终于引起了陈霞的注意。她缓之又缓地抬头，满是疮痍的眼眸虚弱地瞧着来人。半晌又垂眉低头，似乎没有认出温彤来，只兀自发着呆。她一言不发的样子惹急了温彤，倾身过去一把抓住她被面上的手。刚刚收紧，手心却传来一阵刺痛。
松开才发现，她的手指甲十分怪异。那泛着粉红光泽的长长甲壳，突兀地附在指上，竟不似真的一般。翻转过来仔细一瞧，甲壳的边缘地方有些翘起，两层指甲看得分明。这是，贴了假指甲？她往日白嫩光滑的双手，现在已经粗糙不堪，并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尤其是右手虎口处，破皮青紫的厉害。温彤不由疑窦丛生，却不知这是何故。
抬头又放眼过去细瞧，果然面上很多地方都有了变化。她耳垂上不知怎么竟缀了一根银针，显然是打了耳洞；原本有些扬高的粗眉竟变成了如今细长和软的柳叶状，显然被精心修剪过；而最为奇怪的是，原本中长的利落碎发居然在脑后盘成了一个髻，一下子长了许多，很不合理的生长速度。整体望去，面前的这人隐隐有陈霞的影子，却怎么也没法与记忆中的人重合。温彤脑中浮现四个字，面目全非......
这可恨的顾家，竟是要生生将陈霞完全改造成为另一个人么？挽发髻，柳叶眉，瓜子脸，长指甲，顾家是要将她变成古代的仕女么？明明是声名在外的百年书香世家，怎会将她活泼俏丽的霞霞折磨成如今这样。她几乎可以想象，霞霞是怎样一点一点被磨去了活人的气息，成了如今的这幅模样。
心疼的泪水一串串落下，温彤恨自己霞霞遭遇这些的时候，她却远游在外顾自逍遥，甚至拒接她的电话。她心里明白，陈霞遭遇的肯定不止这些，这十几个日日夜夜，她究竟是怎样熬过来的。她勇敢大方、活泼灵动的霞霞，像一个篇章，就此成为了过去。看着面前这样的陈霞，让她怎能忍住不悲伤？
略微颤抖地拉过她的手，将陈霞整个抱在怀中，感受到她平稳缓慢的心跳，温彤的内心这才好过了些。她人还在，还在，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会好起来的。她一下下安慰自己，只有她比陈霞坚强，才能帮助她，要坚强。
随手抹去面上的泪花，努力张了个笑脸，温彤松开抱住陈霞的手。陈霞似乎有些动容，瞧着她的脸泛着疑惑。温彤知道她可能还是认不出她，拉着她手耐心地再次告诉她，自己是温彤，她的好朋友和同事，经常结伴去各个小餐馆吃美食，经常......陈霞依旧不开口，但是望着她的眸子里渐渐有了抹光彩。
顾留白回来的时候，带了三份著名粤X湾的海鲜粥。他告诉温彤，陈霞现在只吃这个，别的根本不肯吃，强逼着她吃了只会吐得更厉害。他搬来凳子在陈霞边上坐下，拿着勺子喂她。可这次，她却执拗地不肯吃，顾留白着急地哄着，她却还是油盐不进。顾留白急着没注意，温彤却瞧见陈霞的目光似乎在瞥向她。她坐在顾留白的左后方，不确定陈霞是不是在看她。
“给我吧，我来喂。”顾留白有些丧气，终归抵不过陈霞的不配合，将饭碗转交给了温彤。温彤放下勺子，重新挖了一口，“霞霞来，这是你爱吃的香菇，可香了，来，吃一口”。
勺子递到她嘴角，好在等了等，她瞧着温彤的脸，终究张了口。顾留白在边上轻叹了一声，拿起床头的药膏一点点帮陈霞的手上起了药。温彤不知道她疼不疼，因为她面上始终没有半点表情，好在她也不挣扎，任顾留白动作。
吃完饭顾留白小心地扶着陈霞躺下，帮她掖好四周的被子，直到她闭眼睡去，才和温彤出了房间。两人都没什么心情，草草将还有余温的粥吃了，谁也没有提粥有腥味。收完饭碗，顾留白起身泡了两杯茶，喝了好几口，才开口说了这么一句：“我对不起她，是我，害了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