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子,你没事吧?”
站在一旁的甄氏也清楚看到了上官青云手掌上的血迹,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对着胡梦蝶喊道,“蝶儿,快来,扶你爹进屋!”
“我没事!蝶儿,屋里取琴给爹弹奏一曲,别听你娘的。”
上官青云把咳出的血迹紧紧握在掌心,若无其事的样子,对着胡梦蝶说道。
“老头子,你这都咳血了,你是不是成心想气死我啊?!咱相依为命这么多年,你可别想歪歪头自己一个人走掉!”
甄氏一急,老泪纵横,说完之后,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哽咽不止。
胡梦蝶此刻哪会去理会弹琴的事儿,急忙在身上擦干了手,跪在上官青云跟前,拉出他枯藤般的手,纤纤玉指搭在他的腕部。
这么多年来,上官青云对胡梦蝶的培养不仅仅局限在琴棋书画等才艺,可谓是上至天文,下至地理,医药之理,人情世故……此时的胡梦蝶虽说医术不甚高明,不过切诊把脉察人疾病,还是绰绰有余的。
“脉搏三跳三停,是医学上常见的‘三联脉’,多见于心脏不好、严重心力衰竭等病人。与此同时,脉相流利辗转,如珠之动,这又是《脉经》中提到的‘滑脉’,常见痰喘咳逆、蓄血等症状。”
胡梦蝶耐心诊了一会儿脉,摇摇头,上官青云的身体机能已经开始衰退,过往旧疾开始逆袭,才会出现这种情况的,但为了安慰甄氏,她连忙绽开笑脸,缓缓说道,“娘,别担心啦,爹只是受了凉,喝点热水,暖暖身子,休息几天就没有大碍了。”
人生七十古来稀。
上官青云和甄氏不戚戚于贫贱,不汲汲于富贵,乐得逍遥闲适,六十多岁,在当时已经算作是高寿了。
“老婆子,人活一世,早晚是要死的,咱们这些老骨头总要给下一辈腾出来尘世,好让他们打拼驰骋。”
上官青云知道自己的大限将至,该说的话总是要说的,微笑看着胡梦蝶,“蝶儿,爹要给你说一件事,但前提是你首先要答应爹一个要求。”
胡梦蝶说道:“爹,什么要求,我都答应,只要你好好的!”
“蝶儿,你本姓胡,是我和你娘收养的,老头子这辈子有你这样懂事乖巧的女儿,也没有枉活一世。只是你要答应爹,爹和娘百年之后,你不准守孝三年,把我们草草下葬之后,你便去金陵城,找一个叫做南宫煜的男子,这么多年他没有来看你,定然是蒙了不小的难,希望你们能够团聚。还有,谨记,不要参与宫廷之事,远离是非。”
上官青云伸出手掌在胡梦蝶的头上爱怜地轻轻抚摸着,脸色越来越苍白,语气越来越急促。
“爹,你还能活好几十年,别说这种话,你和娘就是蝶儿的亲爹亲娘,蝶儿还没来得及好好报答你们的养育之恩呢。”
说完,胡梦蝶站起来,一副倔牛的架势,就要把上官青云扶起来往屋里扶。
上官青云也不反抗,顺着胡梦蝶和甄氏的意,来到了屋内,但并没有卧床,而是来到了一处木箱前,艰难地扭头,又捂着嘴咳了一声,示意甄氏打开铜锁。
甄氏犹豫了片刻,还是去几案的菩萨像后拿了钥匙,“咔哒”打开了锁,取出了一个黑漆木盒,递到了上官青云的面前。
上官青云接过木盒,轻轻擦拭了一下,仿佛为一把尘封已久的宝剑抹去尘垢,深深吸了口气,打开盒子,掀开里面的红锦,展现出来的是一块青翠透彻的玉牌,玉牌有婴儿拳头大小,正面中心刻着“上官”两个阴字,反面布满祥云,中央则是镶着一个金色的“宋”字。
“蝶儿,爹之所以带你娘来山里隐居,正是因为受宫廷争斗牵连,几个儿子无一幸存,家破人亡,先祖基业全毁。这块玉牌,由云宋先皇赐给我们上官家族,见此玉牌如见先皇,连当今圣上都要敬畏三分。你一定要保管好,以后如果遇到了生命之忧,它可以救你性命。”
上官青云扭头看了甄氏一眼,再次看着胡梦蝶,把玉牌拿出来放到她的手心,说道,“蝶儿,我帮你卜了一卦,你的命三分在东北方向,即云宋金陵,天命不可违。你要好好活下去,接下来的七分命运,爹和娘就没办法陪你走了。记住,爹不要你守三年孝,立即去金陵,走自己的路!”
“咳,咳,咳……”
一阵猛烈的咳嗽后,上官青云一口鲜血喷出,急促的呼吸过后,瘫倒在床上,缓缓闭上眼睛,没了声息。
“老头子!你不能走啊!你当初不是说不走在我前头吗?你自己说的话都忘了吗?……”
甄氏伏在上官青云的身上,泪如雨下,身体颤抖不止,声音嘶哑,直接昏死了过去。
胡梦蝶白皙的手指搭在上官青云的人中,急忙在他的颈动脉感受了一下,早已经没有了丝毫的动静。
守灵三天,披麻戴孝,胡梦蝶和甄氏把上官青云葬在了院子旁。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自上官青云走后,甄氏茶饭不思,终日恹恹,最后也跟着去了。
对于养父母的逝去,胡梦蝶没有过多的泪水,毕竟两世已经看过太多的生离死别,所有的悲痛,她都深深地埋在心里,只期待着有朝一日,向某个人,向这个世界,毫无保留地狠狠发泄出来。
胡梦蝶把甄氏和上官青云合葬,把两人的名字刻在木碑上,在坟茔旁种了一棵合欢树。
一家五口,家破人亡,变成孤身一人;后被收养,一家三口,二老逝去,再次孤身一人。
“我始终都摆脱不了这个宿命吗?孤身一人!茕茕孑立,形影相吊,这般凄凄惨惨戚戚,何人能懂?又有谁,愿意陪我胡梦蝶一世闯荡,无怨无悔?”
胡梦蝶背负着行囊,站在清冷的小院门口,十五年来的点点滴滴,在脑海中浮现又消失,她微笑看了看那座崭新的坟茔和很快就开了花的合欢树,嘴角露出一丝钦羡的笑意。
金陵!
斑斓的树影中,发梢被春风撩起,一个孤单瘦削的背影,踏上征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