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外面叽叽喳喳的鸟叫声,槿夕才有些清醒。一伸手,摸到盖在身上的被子,槿夕噌地翻了起来——“影桐!”
等槿夕回到书房,烛台上的蜡烛早已燃尽,结了厚厚的一块蜡。身子单薄的少年正趴在桌上,手里还握着一支干了墨的毛笔。槿夕赶紧去找了件衣服来,下手不知轻重的他,刚碰到那瘦弱的肩膀,影桐就被惊醒了。
“少爷……”影桐揉揉眼,抬头一看是槿夕,便要起身,“我去传早饭。”
槿夕却一把将他按住,有些心疼,“我去!”
影桐紧紧咬着牙,感觉肩膀快要被槿夕捏碎,忍痛道,“好,少爷仔细别烫到手了……”
这边,云皓跟槿晨已向范九爷和几位夫人道了别。
正走着,云皓一摸头发,突然叫了起来,“槿晨,我忘记拿发簪了!”
“不过是支发簪,再去买个就是。”
“那是我小姨送给我的,不能弄丢了!”云皓有些急,就要往回去。
“你在这等着,我去拿!”槿晨无奈,把肩上的包袱取下交给她,立刻返回去帮她拿簪子。
云皓走到旁边的园子里,便寻了张石凳坐下来等槿晨。这时,一个高大的男子端了只托盘快步走过,在云皓面前掀起了一阵小风。看着那人匆忙的样子,云皓理了理额前散下的几丝头发,嘀咕起来,“急什么,赶着去拜神吗?”
突然,那男子腰间挂着的一块玉坠子被旁边伸出来的小树枝勾住,叮当落地。云皓见了,赶紧过去捡起来,那玉坠子莹白如脂,质地很纯——范九爷当真是富可敌国,连家中的下人也用这般好的东西!
“喂!你的坠子掉了!”云皓叫住前面的人,快步跟了上去,“还给你!”
背后传来的声音竟跟槿夕脑中记忆的声音完全吻合,他猛地止住步子,自己竟然跟那烦人的姑娘同在一府,却毫不知晓!槿夕双手不自然地紧紧捏住托盘边缘,里面放着两碗粥和几碟精致的糕点,正热腾腾冒着香气。他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跳得失了节律,英气的剑眉微微动着。
见他不出声,云皓走上前把玉坠子递过去,“你的坠子掉了!”
没想到那人却一下子避开来,转过身去,背对着云皓。
“喂,你这人怎么回事啊?”云皓有些恼,好心帮他捡回玉坠子,他居然还这样傲慢无礼?
正想数落他几句,却看到一只手慢慢伸了过来。云皓愣了,疑惑地把玉坠子放到他的手心——难道他是哑巴?或者是容貌甚丑不敢见人?
那人拿了玉坠子也不道谢,匆匆拐过长廊,走远了。
“真是个不懂礼数的人!”云皓嚷嚷着又坐了回去,不过是主子有名有势罢了,得意什么?幸亏槿晨不是那样傲慢跋扈的人!
一声门响,槿夕端着早点进了屋,脸色阴沉。
“槿晨带回来的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影桐一时怔住,“不知道,要我去问问吗?”
“嗯,先吃饭。”槿夕坐下来,影桐便拿起筷子在装满了五色糕点的盘子仔细挑选着,夹了所有红色的糕点放到槿夕面前——影桐知道他挑食的毛病,他只喜欢吃枣泥糕。
等槿晨来了,云皓便将刚刚发生的事告诉了他。
“他的坠子有这么大,白色的,是很好的一块玉呢!下面还吊了有大概这么长的红缨子!”云皓比划着,一心非要收拾那个傲慢无礼的人,“记住了吗,一定要帮我训他!”
槿晨的心突然紧了一下,看着云皓认真的样子,温柔笑道,“府里那么多人都有玉坠子,我去哪给你找?”
“他比其他人都高得多,差不多有这么高……”云皓说着,抬手比了个高度,“再说,这样不懂礼数的下人,怕只有他一个了!”
“好好好,记住了!我下次再回来的话,一定替你好好教训他!”槿晨笑着答应,心里却变得不安起来。云皓描述的玉坠子,居然跟“那个人”的很相似!难道他们已经……
不,不会的,至少云皓还不知道他是谁。槿夕童年给他造成的绝望和伤害,因为云皓的加入,突然间被放大了很多倍。那些扭曲的情感渐渐转变成了怨恨和报复,破土而出,在槿晨的心底萌芽生长……
傍晚凉风微起,日头沉到山尖,努力将最后一点橘红色的绚烂光彩投射到了地面。枝丫上才抽出的绿叶突然片片坠下,像是无数绿色的虫子,跟随着那道冷冽的剑光在空中舞动起来。衣袖翻飞之间,已变化出各种招式,剑法抑扬顿挫,招招绝妙精湛。男子似乎已与剑合一,如行云流水,飘逸随心。
忽得,他改变了步法,陡然转身,挥剑刺出——“铛!”一声响,剑锋已抵在另一柄剑上,强大的力量逼迫着对方快步后撤,靠在了一棵树上,无路可退。
“范兄剑法高超,陆某领教了!”陆彦用力挡着剑,后背撞在树干上有些隐隐地痛。
一缕头发散下,遮上了槿夕深邃的眼眸。他放下剑,嘴角勾起一抹笑,衬着他冷俊的脸,多了几分狂傲不羁,却很是迷人。“承让。”
“多谢范公子出手相助!”信王慢步过来,笑着望向他。已有半年多未见过槿夕了,作为东林党的拥护者,槿夕凭借强大的财力支援和高超武艺,逐渐成为了江南东林党的领导人物。
槿夕只手腕一转,长剑准确入鞘,干净利落。“让王爷受惊了。”
“这倒没事,可知道他们是何人?”信王刚到苏州就遇刺,这事也太过于蹊跷。
“是锦衣卫的人。”槿夕表情有些尴尬,毕竟中途出了点小意外。
信王沉默,他一直担忧的事终于发生了。此番如此大的动作,东厂明摆着是要跟他宣战了,敌暗我明,这场仗实不易胜!
“王爷来苏州之前可已泄露行踪?”
听槿夕一问,信王才恍然记起那日的确告知了宛婉自己要去江浙巡查的事,难道是她?他的心中顿时掀起风浪万千,自己一向对宛婉关怀备至,甚是怜爱,她难道真会做出这等背信忘义之事?尽管内心的激动难以平伏,信王的表情却依旧淡然,温文尔雅,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回京之后,我会再去调查。”
“王爷特来邀范公子叙旧,不知范公子可否赏脸?”陆彦故作谦逊,手却已经搭上了槿夕的肩。他们都是爱武之人,又各有造诣,正所谓对手难求,他们早已视彼此为知己。
“什么范公子,”槿夕极少笑得这般开心,一拳捶在陆彦胸口,“不醉不归!”
夜色浓得恰到好处,连风中摇摆的柳枝也似乎有了微醺的姿态。那个在外人眼中沉默寡言的阔少爷,此时正谈笑风生,举了一大壶酒往嘴里倒。其实他并不是冷漠,只是把热情藏得太深,他也不是孤傲,因为害怕受伤。只有在最信任和亲近的人面前,他才敢褪去坚硬冰冷的外衣。不过是个任性的大孩子罢了,就让他痛痛快快地畅饮一回,醉过今晚,良宵不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