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的,就看见有个青衣女子伫在大门旁,发如墨染,斜斜插着一支素雅玉簪。
“方才怎么不进来?”
温柔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云皓吓了一跳,抬头看见的是身形修长的俊雅男子。
“言而无信!”云皓嘴巴撅得老高,转过身去。
范槿晨,江南富商范九爷的公子,不过弱冠之年已做了锦衣卫南镇抚司的镇抚使。其中自然少不了范九爷从中帮忙打点关系,但槿晨本人倒是才华横溢,谦逊有礼。再加上他的显赫家世,京师的王公臣女们都对他青睐有加。
槿晨前几日答应云皓初五陪她去大觉寺上香,不想一时忙于公务,竟把这事给忘了。
“听说皇上封了你千户,所以急着去寺里还愿?”
“啪!”
槿晨的左肩立刻挨了一掌,他忙躲到旁边,指着还想继续撒泼的云皓,一本正经道,“云千户,你这是以下犯上!”
“范大人出言不逊,就是该打!”云皓正欲抬手再打,这才发现镇抚司门口已经聚集了一群校尉,正指指点点地看他们打闹。
云皓当下脸一红,扯了槿晨的衣袖埋头就跑,“快走!”
阳春好时光,大觉寺的玉兰花开得正浓。高枝上片片霓裳,似刻玉玲珑,吹兰芬馥,丰姿多情。
“绰约新妆玉有辉,素娥千队雪成围。我知姑射真仙子,天遣霓裳试羽衣。”
听槿晨念起诗,云皓抬头望向他,那对寒星般的眼中光芒闪耀,温暖的笑容胜过了春日里最灿烂的阳光……
槿晨见她痴痴看着自己,便伸出细长的手指敲上了她的额头,笑道,“怎么,记不起下面几句了?”
云皓猛然回过神,开口道,“影落空阶……”
“空阶,空阶……”刚念了几个字,云皓却忽得止住了,脸色一变,随即傻笑起来,“这些诗啊词啊最烦人了,我才不要学!”
“你呀,就会骑马射箭,整天打打杀杀!”槿晨无奈摇头,他素来知道云皓的性子,不学女子深闺刺绣,偏爱与男子挽弓征战。
云皓不语。走了几步,她抬起眼偷偷瞧着槿晨,突然觉得鼻子有点酸,在心里默默念起那首《玉兰》诗的下阙——影落空阶初月冷,香生别院晚风微。玉环飞燕原相敌,笑比江梅不恨肥……
恰巧又对上了槿晨温柔多情的眸子,他英挺的鼻梁微微一皱,“傻丫头看什么呢,快进去吧!”
洪亮的钟声响起,伴着零落的玉兰花瓣在风中飘然起舞。
槿晨陪着云皓跪在佛前,眼睛一斜,只见云皓双目紧闭,口中喃喃念着些听不懂的话。那个疯丫头若是去当什么法师巫婆之类的,再适合不过了!槿晨想着,不由笑出声来。突然,被云皓一肘撞上,槿晨吃痛,抬头就看见那尊严肃的佛像正盯着自己。槿晨立刻忍住笑,学着云皓规规矩矩地闭上了眼——出现的却并不是什么佛祖神明,而是云皓清丽可人的脸……
等云皓上完香拜完佛,槿晨这才舒展了笑颜,陪着她在院中的石凳坐下。
“许什么愿了?”
“这个不能说的!”云皓难得正经。她拾起一朵玉兰花,花虽离枝,却依旧芳香沁心。
槿晨温柔一笑,认识云皓已有三年,这鬼灵精怪的丫头没少折腾他。亏得南镇抚司是个闲地儿,不过是整理些军纪文案,槿晨才有得空闲时间陪云皓到处玩耍。
“你知道我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吗?”云皓突然开了口。
槿晨一愣,看着云皓清澈的眼,答道,“月出皓兮,明也。”
“不对!这是我哥哥的名字!”
“哥哥?”槿晨讶然,从来没听她说过还有个兄弟。
云皓转着手中的花,笑道,“我有个素未蒙面的哥哥,他的名字就叫云皓!”云皓心中忽觉一阵暖,仿佛那个人就在面前,“他可是锦衣卫最出色的!老张说他英俊高大、潇洒帅气,射箭又快又准!还说他心肠好,在锦衣卫很得人心!”
槿晨没有说话,只静静看着云皓,听她讲着那个同样叫云皓的人的故事。
“他不仅是锦衣卫的骄傲,也是爹的骄傲,是我们云家的好男儿!”云皓很是自豪,说着说着,眼中期待又欣喜的光芒却突然消失了,“不过,十七年前的六月初五,哥哥在执行任务的时候殉职了……”
“六月初五?”槿晨忽然间明白了这一切,他关心地看着云皓,想要安慰她却又一时词穷。
云皓见槿晨这样难过,转而又变成了平时嘻嘻哈哈的样子,倒像是在安慰槿晨,“我刚好在那天出生,才有了哥哥的名字!哥哥就是我,我就是哥哥!所以,我要去锦衣卫,去做他还没做完的事!”
槿晨万万没想到这个整天闹闹嚷嚷的疯丫头竟会有如此身世,那个她从未见过面的哥哥,真的会希望云皓代替他这样生活下去吗?
“想什么呢?”云皓看槿晨出了神,眼珠子一转,拿了手中的玉兰花插到槿晨精致的发冠中。
槿晨还没反应过来,云皓便指着头上插花的槿晨大笑起来。槿晨抬手一摸头发,赶紧取下了那朵玉兰花,有些气恼得盯着云皓——她怎片刻都不得安分?
见云皓在一旁笑出了泪,槿晨无奈,将花轻轻插在了云皓的发髻上。美人簪花,花面相交,槿晨倒真是比不出来谁更美了……
日头渐偏西。槿晨送云皓回了云府,远远便看见大门开着,外面立了好些宫女太监。
“有宫里的人来了,”槿晨止住步子,长眉微皱,“那我先回去了。”
云皓点头,望着槿晨的背影去远了,这才往府里去。
堂上仆人们来来往往地端茶上点心,很是热闹。云皓看见有一位华服女子坐在上座,正同爹娘亲切聊着。
“小姨!”云皓一眼认出她来,立即高兴地跑上前去。
被云皓唤作小姨的女子身着大红色绣凤长裙,胸前挂着金绣孔雀纹的深青霞帔,头上的发髻复杂精致,发簪步摇支支都为巧夺天工之作。
那女子起身正要去拉云皓,却见云皓手一缩,整个人就直直跪了下去——“下官参见成妃!娘娘万福!”
“皓儿怎变得这么懂礼数了?”成妃忙拉了云皓起来,满脸是笑。成妃是云皓的小姨,虽然她比云皓大不了几岁,却对云皓十分疼爱,每隔两三个月都会出宫来看她,给她带各种好吃的好玩的东西。
云皓拽着成妃的胳膊,一阵撒娇,“小姨不知道,爹今天才训了我一顿,我哪里还敢不行礼!”
“接圣旨能不下跪?三天不管就要上房揭瓦,都被你娘宠坏了!”云万山放下手中的茶杯,脸色不悦,显然还在为早上的事生气。
“姐夫向来就管得严!”成妃笑着拉了云皓在身旁坐下,柔声道,“皓儿,我带了你爱吃的翡翠芙蓉糕,快尝尝!”
云皓对爹的训话倒是不以为然,拿起一块糕点塞进嘴里,拉了成妃就要走,“小姨,我有个好东西要给你看!”
“皓儿!”云夫人赶紧阻止了云皓,小心扶住成妃,已吓得脸色全白,“你这孩子怎么毛手毛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