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红妆随意挑选了一个方向走过去,多数地方都是一片绿意盎然,看久了难免单调,便四下望了望,想要找一个能打发时间的地方待着。眼见远处有个地方隐约有些彩色,只怕是种着些花,便走了过去,只见那处种着些花叶玉簪,金黄色、乳白色的叶子和白色紫色的花朵闪烁成一片绚丽的色彩,花叶深处隐有一条小径,陆红妆心下好奇,抬步走了过去,曲径通幽,花木扶疏,虽然炎夏,也不失为一个皇宫之中清雅消暑的好去处,胭脂轻轻提起裙摆,慢慢沿着小径走了过去——这小径上还有些陈年的落叶并未清扫,想必是几乎无人来的地方,宫人们能偷懒也就偷些懒了。
七拐八拐地走了许久,越往后草木越深,陆红妆踌躇一下,若是等会未能回到宴会上……
陆红妆清凉的眼眸中浮现一丝忧愁,脚下却不知不觉向前,只见转过一处高树,视线豁然开朗,夜晚的紫竹林清幽雅致,袅袅琴音自竹林深处响起,风过,竹叶细微地抖动,发出细碎的声响。
陆红妆想了想,到时就推说自己在御花园中迷路了,反正御花园的路纵横交错,想来就算怀疑她,也找不出辩驳的理由,想着便循着琴音,向竹林中走去。
隔了很远,便隐约见到竹林深处有一小院,走近仔细瞧过,虽然朱墙的颜色已然剥落,门上的铜钉依旧光亮如新,便知是时常有人擦的,胭脂见那门并未落锁,便敲了敲门走了进去,只见小院中乍一看去满满重瓣月季,错落有致,仔细看来,竟是和云湘楼的花园差不多,陆红妆笑了一下,能住在这里的人,想必是个清雅的人,那琴音比沈含烟的还要飘渺几分,能在这深宫中保持这份心境,应是极为不易的。
院中一个小宫女正在扫院子,听见她的脚步声,不由抬起头来,陆红妆笑道:“姑娘打扰了,我听见了这院子里的琴音,歆慕高华,便走了来,还望姑娘通报一声,不要嫌红妆莽撞。”
小宫女眨了眨眼,笑咧了嘴,“我们荣太妃的琴音最是好听了,不过你还是这么多年来第一个循着琴音来的,”陆红妆闻言,太妃?太妃不住在坤宁宫周围,来这里做什么?难道……正想着,小宫女的略带兴奋的声音又响起,“我叫采薇。”
陆红妆这才回过神来,打量了一下这小宫女,眉清目秀十分讨喜,采薇这个名字取的也是极好的,那么荣太妃定是个端秀雅正的女子。
“采薇。”一个衣着朴素的女子走了出来,陆红妆这才发觉琴音已经停止了,心知出声之人就是采薇口中的荣太妃,不由看去,来人虽已三十几许的年纪,容貌却是端丽无双,见到她猛地怔了怔,“姑娘……”
陆红妆心中疑惑,试探叫道:“太妃?”
荣太妃这才回过神来,笑道:“姑娘今日来到这里,便是与我有缘了,又是循着琴音来的,可见姑娘是个懂音律的,若不嫌寒酸,就进来喝杯茶吧。”
陆红妆这才想起荣太妃是何许人,当年盛极一时、宠冠六宫的荣贵妃,却在先皇仙逝后再无音讯,没想到才三十许的年纪就要在这里了此余生,心中不由五味杂陈,看着荣太妃朴素的衣着和采薇,心中对这世间男子多了一分失望,当年的皇后虽然不受宠,今日却极尽荣华,荣太妃却清苦至此。
陆红妆道:“民女见过太妃,”说罢,眸上染上一层清透的笑意,“好,既然太妃相邀,我们今日不若以琴会友。”
荣太妃笑道:“姑娘是哪家闺秀?想必是参加今日的晚宴的吧。”
这荣太妃虽然清苦,消息却还是灵通得很,陆红妆笑道:“小女是陆家的义女。”
荣太妃闻言,诧异地看了她一眼,继而叹息一声,道:“倒是我这些年来闭门不出,竟是连陆昕收了个义女都不知。”
陆红妆颇为乖巧,道:“太妃能清净自得,怡然自乐,未免不是一种幸福。”
荣太妃听了这话,眼神有些恍惚,直直看向院外,似乎这幽深竹林、重重宫墙都已不存在,思念的距离刹那被缩短。
陆红妆站在她身后,安静地低垂着头,不去打扰荣太妃或许存在的感慨与念想。
许久,荣太妃才回过神来,幽幽道:“随我进来吧。”
陆红妆跟着进了屋子,借着昏暗摇曳的烛光能看出这是一间佛堂。
观世音菩萨的塑像放在大大的香案之上,几柱香还在燃着,屋中弥漫着一丝令人安定的味道,一旁的矮几上放着几卷经书,陆红妆看了一眼,似乎是《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荣太妃走到琴架旁,一张看起来质量上乘的琴放在上面,似乎才上过桐油不久,虽然年代久远,依旧光亮如新。
陆红妆轻轻拨了下弦,音质清亮。
荣太妃道:“看到你我就想起了……”说完,开始弹琴。
陆红妆沉默不语,她知道荣太妃想起了什么,这件事发生的时候她虽然还小,但是总是约略知道的。
这荣太妃在荣宠极盛的时候曾产下一子,当时就被先帝封为了永定王,可惜……没过多久便夭折了,从那以后荣太妃受到了打击,身子一直不见好,不久之后,先帝驾崩,瑞王逼宫篡位失败,皇后的儿子,如今的华帝继位,荣太妃便再也杳无音讯。
如果永定王还活着的话,大概也是陆红妆这个年纪,想必荣太妃曾经和陆家也是有些牵扯的,因此想起了旧事,有些悲伤感慨。
窗棂被夜风吹得有些作响,陆红妆看向窗外,深蓝色的夜空如同上好的丝绸,淡白色的月亮显得有些冷漠。
弦定。
一曲终了。
荣太妃似乎还沉浸在琴声中,陆红妆无声无息地走出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