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煦,薄阳初透。整个云烟阁的庭院都被覆上了一层暖暖的薄光,早已没有冬日的暮霭重重。
这冬日算是过了。
小院里一颗成年的桃花树形态佝偻,绯色花苞却已挤满枝桠,盘枝错节间已有好几朵开了花。
花朵如沉睡已久的睡美人初醒,张扬的伸展着,散发出淡淡清香。尚有几日,大概便能满树芬芳,十里清香了。
皇上留了二十一位秀女,都安顿在了素云宫。众人都挑了自己喜欢的寝殿,我则挑了僻静点的云烟阁。云烟阁位于素云宫的最东首,虽偏远了点儿,可日日可见旭日东升,晨光冉冉。加上不知之前是哪位小主有心,在院落里早种下了颗桃树,如今已是花繁叶茂,甚是宜人。
时光静好。
此时,我正和一众宫人围了石桌做着针线活。
宫里的小主配的宫人不多,一个院儿里头只配了一个丫鬟和一个小太监。我原本就不是什么官家小姐,加上本来院儿里的人就少,雪凝之前又是跟着我一块儿入的宫,我也舍不得把她当成下人。所以,到了我这儿自然也就没什么规矩了。她们跟雪凝亲厚了些,也就懒散着,平日里虽没有雪凝般和我如此亲近嘻闹,但也没有像别的宫人般事事拘谨。
宫里配下的宫女叫平安,平平安安。名字我也喜欢,意喻着平安顺遂。平安母亲是绣坊的绣娘,绣工了的,她自幼跟着娘亲学习绣工,年纪轻轻已是不俗。只因着不会奉承管事的宫女,家中也缺银子打点,所以没能入了绣司局,反而被安排到了我这清寡的地方。
雪凝见她绣工好,闲来无事日日缠着平安要学。平安也是耐心仔细,不过几日功夫,雪凝已经可以绣得简单的花叶。
这几日雪凝就绣了个傲雪凝霜的小香囊,得意的嚷着要我给品评。
我哪里会品评绣品啊,自己连那什么平伏针、花苞针迹都习不来的人。只得怏怏道:“我哪里会什么针线刺绣。雪凝,你这不是揶揄我嘛!”
雪凝也不依我,只当我是亲姐姐般溺着,撒娇道:“我不管,怎么着你也得好生瞧瞧,我可是费了不少功夫,平安姐姐教的这些个,可难着呢。”
我拿过仔细一瞧,虽然不懂针法,但大约也能看出个好坏。
香囊上粉色为底,禇色交织出寒梅的枝丫,艳涟的石榴红缠出一丛丛梅花缀满枝头,梅花上覆了银线叠叠压上,实在是将这傲雪的寒梅的韵味表现的淋漓尽致。若不是香囊上有少许线角不稳,真看不出来这是个刚学会针线不久之人。
“恩……”我故作沉吟。
小太监小文子心思细腻,像个女儿家。跟着在一边干着急,只是直直的盯着我,可又不敢催促。
到底是雪凝和我在一起的日子久,胆子大,敢没大没小的和我取闹。
“小主,这到底如何,你倒是快说啊,这都急死人了。”雪凝着急的又往我这边凑了凑,将小袋靠了过来。
“真真是好!这梅花都能让我闻到香味啦!哈哈哈……”我一时兴起,打趣她起来。
雪凝顿时羞红了脸,嚅嚅着娇嗔道:“小主!”
正嘻闹间听闻外间一个公公通报“胧妃娘娘驾到——”!
原来是胧妃身边的贴身太监,那位被唤作福安的公公。难怪我觉得这声音如此熟悉。
胧妃?!她来作什么?!上次之事已过许久,后来也未和她有何接触。我现在不过是个小主,没理由她自己亲自上门来寻我。
上次掌脸之事虽已有了些时日,但听闻着她来了我这云烟阁,也里也还是有些不畏惧。可既然人已经来了,我也不能失了礼数,让她抓了我的短处。
我立即上前出迎,款款见礼,恭敬道:“胧妃娘娘万福!”
雪凝她们也跟在我身后跪礼问安“胧妃娘娘万福!”
福安扶着她绕着我的身子缓步转了两圈,才停在我面前,悠悠道了声:“起罢。”
两个字当真是有如蚊蝇之声,却能让人听着心里发怵。
胧妃抬眼望了眼小石桌,不冷不热的说了句:“你们可也真是好兴致啊!如此逍遥日子,当真能快活的似神仙!”
我不知是何意,也不敢枉自接话。
她只是眼神扫了一眼福安,福安便拿了拂尘将一众宫人都赶了出去,自己也退到了门外。
好一个机灵贴心的公公!难怪连胧妃这样乖张的胧妃也会倚重他了。
“你心里头肯定还在怨恨本宫罢?!”
当日被掴得脸颊红肿了七八日,且因着伤的脸才被月眉有机可趁,害我错用药膏。
那种生疼生疼的反复不消的感觉如今仍旧能够感怀。要说不恨,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可是即使心里再恨,嘴上也要说讨好的话。
“如烟不敢!胧妃乃是为了后、宫的安宁,为皇上皇后分忧。如烟不敢有半分不敬!”我福礼回答。
她将雪凝秀的香囊拿在手上玩弄一阵。仿佛是在跟我说话,又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自选秀以来这些日子,皇上就没有去过我的颐华宫了。日日都是昭了新进的小主,这几日宫中多了好些姐妹,往后的日子怕是越发热闹了。你再等得上几日,这恐怕就会到你了。”
她已荣宠多年,何需计较一两个新进的秀女。何况皇上宠幸谁和我并不相干,她不去找她们,又来找我做什么?!
可她说这话的样子又没有发气,反而笑得温柔。像是个慈祥的姐姐,在安慰着孤寂的妹妹,我实在揣测不出她的心意。
我只得故做惶恐道:“后、宫佳丽三千,哪极得上娘娘娇媚,娘娘在皇上心中,自然是最重的。如烟乃莆柳之姿,更是不如娘娘万一,圣上自然也不会上心。”
我的话令她女人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轻笑出声,点了点头说:“恩!姿色嘛,果然只是一般。但是心思倒也聪敏。难道你就不想得圣上眷顾?”
她这话问的精巧。如若我答不是,那是不尊帝颜,对皇帝的大不敬。如果我答是,就是明白的说要分皇宠,在一个女人面前,说想要她心爱的男人宠爱自己,怕是谁也是容不下的。这无异于是在老虎头上拔须,找死!
我想了想,才说道:“我们都是皇上的人,自然是要为皇上分忧的。如烟想,只要做好自己的本份,规矩步行,自然就万事无忧。至于其它,如烟是不敢奢望的。”
“你们都将本宫也看得太小气了些!这后、宫的女人本都是皇上的,谁能用心讨得了皇上开心,皇上自然也就喜欢着谁。其实本宫今日来,是想要帮帮如烟小主。只不过如烟小主日后得了龙宠,别忘了是本宫提携就好。”她笑着拉过我的手,并着她坐下。
原来,她是想要将我打磨成她的一颗棋子。在宫里,每个妃嫔都有着自己的势力和拥护者。新进的宫人自然会选对方阵,为自己寻一个好的靠山。可如今已经被临幸的小主就有好几位,她干嘛偏偏要选上我?
“胧妃取笑了。如烟是何德何能能让胧妃如此操心,如烟实在担当不起,如烟只求在这一方小天地间消度年华,明哲保身。”
宠爱,于我来说,有用吗?
这宫里人人争夺的,对于我来说也不过浮云,拿不走,带不去。
眼下在这小小一方云烟阁,能日日逍遥自在,衣食无忧,我已觉得是天大的幸福,并不想卷入这宫廷的龙争虎斗之中。
可事事总归并不如意。很多时候,不是你想或者不想就可以。
胧妃刚刚还温婉和睦的眼神瞬间凌厉了起来。
清冷的声音仿佛瞬间凝成了冰:“哼!这可由不得你想还是不想!”
话头一落,就从衣袖中掏出一方白然绣帕扔在了石桌上。
我心里一凉!雪白的绣帕上三色的粉线交织出两朵硕大的牡丹,栩栩如生。白色的帕子边沿,两个原本浅淡的手印稍稍深了些。这帕子就是当日我央伍焱凤帮我绣的。
怎么竟然落到了她的手上?!
既然她拿了帕子来找我,她必然就已经知道了我是作假。想来这事儿,就没有那么容易打发了。
“我相信你一定认识这方绣帕。我也不逼你,你是个明白人,当然知道如何选择。”
她说完顿了顿,又将帕子贴身收了。才又接着说道:“当下我有一件差事想要交于你帮我去办。办得好了,这帕子我便会还了给你,当作什么事儿都不知道。当然,只要你日后凡事想着我胧妃,帮你离开这云烟阁,去得个更好的去处,自然也不再话下。可若你不依……你必然也是不能再呆在云烟阁了。”
好一个威逼利诱。顺了她,便还了我帕子,还让我上龙床。不依她,则翻了这事儿出来说,我自然要是要被打发了出去做宫女,依着胧妃的性子,自然是不会让我好过的。
“胧妃娘娘久在宫中,这宫里上上下下无一不唯胧妃娘娘马首是瞻。如今这**几乎有半壁都是胧妃娘娘的天下。不知道如烟何得何能,竟然能帮到胧妃娘娘呢!”
这后、宫的天下几乎是她的天下。我不过一介刚入宫的秀女,没有任何的身家背景,就连宠幸也还未曾。宫中更是与人无任何牵连,她竟然有事要我去帮她办!必然是她身边的人都办不了的,难道这事儿是要送了性命的?!
我可还想护着自己这条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