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风声紧起来,开始清理人口,常听说谁家地道里藏了个旧军官,被公安局抓到之类的消息,苏太太无来由的也紧张起来。
这一天梁银丰上班去了,公安局突然查抄了坊茨小镇德国建筑群。
幸亏苏太太前些时已把瓷器运回梁家湾,字画什么的全部被抄走了。
公安突然发现了许多粮食,马上上纲上线了:“城里已饿死了许多人,你们家竟然囤积了这么多的粮食,不是敌特就是典型的现行***!”
苏太太被“请”去公安局说清楚。
月鸾放学回家,邻居送回哇哇哭叫的月美,告诉她你妈妈被抓走了!
月鸾是个不怕事的小姑娘,正巧梁银丰下班赶回来,就不容商量地吩咐他:“爹爹,你看好月美,我到大姐家去趟!”
月鸾到路府时,正赶上开饭。月鸾连忙洗手进了厨房,帮着摆好碗筷口碟后问老路:“我姐在楼上吗?”
得到肯定的答复,月鸾上楼径直去了二姐房间。二姐捧着一本闲书在看,心不在焉,目光游离。月鸾顾不得心疼,把二姐身子板正,正对着二姐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姐姐!母亲有难了!被公安局请去了!只有你能救她!”
月璃的眼睛仍盯着书本,目光却不再游离。月鸾继续说下去:“公安局说我们家囤积粮食,搞投机倒把。你知道母亲没出过家门,怎么可能做这些事?我还小,家里的许多事不甚明了,但你一定知道其中缘由!”
月璃不由自主地点点头,听月鸾继续说下去:“你既然知道,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大姐夫,他是市里的领导,自然有办法救出母亲!”
月璃抬了下眼皮:“你爹怎么不来求告?派你个小丫头来!”
月鸾眼睛里泛起泪花,她搂住月璃边摇晃边说道:“姐姐,你醒醒吧!是我们的母亲有难,你一定知道些什么!赶快下去说给大姐夫听听,让他帮忙想办法!”
月鸾边说边拉,把月璃拖下楼去。
老路看到月鸾眼睛里有泪光在闪耀,月璃欲言又止的样子,知道她们姐俩有事,就问道:“怎么回事?谁能说清楚?”
月鸾用手指指月璃。老路和颜悦色的地说:“月璃,你有事就问吧!”
月璃说了坊子车站地窖的事,当然省略去了若干枝节。老路听完,平静地说:“这事还真是只能求我!这样吧!今天很晚了,月鸾住下吧!明天我领你去公安局作证,把你母亲救回来!说起来,她还真是无辜的!就是嘴风太严!早说出来全家共同想办法,也不至于有此一劫!”
第二天,老路安顿好月璃,领月鸾去了坊子区公安局。他跟局长是战友,自然被让进了接待室,老路让月鸾去传达室等候消息。
老路给战友讲了一个故事:“四十年代初,抗日战争胶着的时候,一部分大户去了香港,但大部分大户还在老潍县坚持,这里边不乏民族工业者。地下党组织多次宣传动员,抗日前线伤病员增多,急需大量医用酒精。
但医用酒精被日本人控制的极严,就有一部分人组织起来,在潍县城内外秘密收购粮食,藏在坊子老区的煤炭宿舍,请坊子酒厂的酿酒师秘密酿制高度酒,再通过特殊通道运到前线,代替酒精给伤病员消毒治病。
煤炭宿舍紧挨杆子山,杆子山旁就是废弃的老矿井,日本人查的严时,他们转移到老矿井里,为了安全起见,他们把它相互打通,竟连接到了坊子车站。
坊子车站有个德国侨民宿舍区,同情抗战的友好人士乔治就住在那里。乔治家本来有个小地窖,平日做酒窖用,后来成为地下党的秘密开会地点。
抗战胜利后,经过地下党协调,这个地下酒厂的一条出口就连接在乔治家的地窖里,进口改在坊子煤矿东部,杆子山下的工具房里,另一条出口仍在煤矿宿舍的锅炉房里。
这条生产运输线是老路和另一个同志建立的,解放战争时人员做了调整。老路去了解放区前线,由那个同志全面负责,乔治和慕容月殊做交通员。但潍县解放时那个同志奉命去了台湾,乔治回了德国,月殊被派往华丰厂工作。地下酒厂的工作也没进行交接,部分粮食和酒就被封存在那里。
乔治是慕容家的老朋友,慕容柏当年也曾帮忙收购粮食。乔治出国时把房子卖给了苏太太,应该告诉了她小地窖的事。她可能无意中发现了大地窖。女人胆小,看到储存有大宗粮食物资,不敢声这也在情理之中,也幸亏没有声张!不至于犯下大错。但私自动用就是她的不对了!
好在损失不大,我想办法帮她补上,她是慕容月姝的婶婶,如今也是华丰厂职工梁银丰的家属,家里还有一个四五岁的女娃需要照顾,你就看在老战友的情分上,法外开恩,先放她回家,别关在拘留所里了。我做个保人,等你们把问题调查清楚了再做处理,到是绝不阻拦。”
公安局长听完老路的叙述,恍然大悟,忙不迭地说:“误会!误会!我们局里有同志说发现了一个敌特重要据点,囤积了大批粮食和酒类,伺机搞破坏!我还纳闷呢!囤积了这么多的粮食,要说搞破坏今年春天闹粮荒的时候,就应该有所行动,哄抬个物价啥的,怎没一点动静?不是奉命继续隐藏,筹谋更大的活动,就是敌特太笨!”
两人哈哈大笑起来!
公安局长请示道:“路市长!虽然您分管工业又兼任华丰厂的书记,我不该叨扰您!但这件事既然您是知情人,您看怎么处理才完善?”
老路心说这家伙倒会踢球,当场就把球踢回来了!就慎重起来。他问:“苏太太那边怎么说,有没有扩散消息?我是说关于存有大批粮食的消息!”
公安局长回到:“苏太太却是谨慎,嘴风也严。她说这事家里只有她知道,梁银丰只知道小地窖的事。孩子们皆不知情,因此倒没有传到社会上去。她下地窖取粮食时都记着帐,说是以后有能力时准备还的。”
老路想苏太太够聪明,先保护了孩子们不受牵连。不过看来对梁银丰也是动了真感情,都犯事进了拘留所了,还要设法保护他。表面上不动声色地问道“那你们是怎样发现的线索呢?”
“梁银丰有个相好的叫胡三姑,是梁家湾的人。村里人都饿着肚皮吃瓜菜代粮,她家竟然有小米粥喝,有白面饽饽吃。她家没有壮劳力,合作社里的工分不高,近几年年底也没有分到多少粮食,怎会如此富裕?村里有些人家连瓜菜代粮都接济不上,这些人家就有些奇怪,当然也是妒忌,就报告了九龙公社公安派出所。
派出所的同志起初以为,是村里的救济粮分配有问题。接连两年春旱秋涝,梁家湾粮食几乎颗粒无收,家家户户靠救济粮度日。我们调查过了,梁家湾的村长书记家都在瓜菜代粮,只有她家日日吃得饱吃得好。而且群众不断写人民来信到局里来,因此公安派出所和局里同志决定跟踪侦查!
前天也是巧了!派出所报告胡三姑又推着独轮车,往坊茨小镇方向来了。局里的同志得到消息,就盯上了。来时是空车,到梁银丰家转了一圈,车上就装了一袋小米,一袋麦子。她走到小镇东大路口时,到路旁火烧铺借水喝,往常她常到哪儿歇脚,我们的同志早有准备,乔装成火烧铺老板娘的亲戚跟她搭讪,很快就套出了她和梁银丰相好,经常到梁家借粮的情况。
我们的同志套问她:‘那苏太太不出门,梁银丰又上班去了,她家怎会储备这么多粮食,难道早知道你要来借?你不会是偷的吧?
那个胡三姑本是个好显摆的人,一听说她是偷得就急了,连忙解释:‘她们家有的是粮食,都在后院的地窖里存着呢!有一回我来借粮苏太太没在家,梁银丰让我在前院等着,他进去拿给我。我等了半天,他拖拉着不出来,我以为他敷衍我,就进去找他理论!
结果进屋没找到人,后墙有个门开着,我就进了后院,发现有个小花园,花园里有个洞口,我趴上看了看,竟然有梯子通下去,我喊了两声,没人应,难不成梁银丰钻进地道逃遁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进去追了了!
哎呀妈呀!下边是个大地窖,有大炕有灯窝,都能住人!炕上放好些粮食袋子,够我吃一年的!旁边好像还有个洞口,我正要再继续钻过去看看呐,梁银丰从那个洞口钻了出来!
他看到我进来吓了一跳,接着就训斥我,告诉我以后不准再进来,也不能再告诉别人,否则以后再不借给我粮食!我问他怎么那边还有个洞,他说是他挖的,有时进来尿急了好撒尿!这边存着粮食难不成还窝里吃窝里拉不成!想想也是。从那后我再也没进去过!’
我们的同志还问她:‘知道这些粮食是怎么来的吗?’她说她问过,梁银丰回答说是太太存的,每年夏天都让买一些存在这儿!
我们的同志觉得这些线索太可疑,苏太太以前的家庭又成分不好,也不知在鼓捣什么幺蛾子,就突击检查了她家,结果搜到了大地窖和大批粮食。”
公安局长看了看老路沉思的脸:“我们不了解情况,委屈了苏太太,还请您谅解。不过我们本来也是打算今天先放她回家的,医生检查,她已怀了三个月身孕,而且十有八九是双胞胎,按规定孕妇也可以不收监,所以先放她回去监视居住,等事情彻底调查清楚,再做处理。”
老路听完情况介绍沉思了一会,对公安局长说:“这样处理你看怎样?你起草个报告,我签个字证明情况属实,咱们共同去找市长汇报。”
公安局长忙问:“报告怎么写?”
老路看了他一会说:“你从以下这几个思路下笔:先写写地窖的发现过程,再写写我能证明这是地下党当年储备的。关于粮食和酒的问题,我建议组织公安干警秘密拉到坊子酒厂去。酒厂刚刚进行区域内大小酒厂作坊合并,完成了公私合营,准备酿制山东名酒:‘景芝白干’,正好无米下烧锅!这批粮食和原酒酒浆来的太是时候了!我们市里国庆献礼的物资此次终于有了着落!
至于苏太太的问题,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吧!把她迁到乡下去,警告她保守秘密,其他的就不追究了。她既然怀孕了,到乡下去也有利于生产!
梁银丰是工人出身,他会明白利弊关系,服从组织决定。我亲自找他谈谈,相信他会守口如瓶的,就不要再牵连无辜了!
胡三姑那边,让梁银丰斟酌着去警告一番。我们去谈,会让她认为这事很大,说不定哪天又显摆自己,无意透漏给其他人,反而坏事。
关于坊茨小镇六马路那边乔治的房子,就由政府收回,充公吧!粮食和酒拉完后,就把地窖和地下通道封了,档案销毁,这段历史就有我俩证明一下,让市长也签上字,了结了吧!”
公安局长点头赞同:“路市长,我同意您的意见,这样办理是最佳方案。我正担心呢,突然冒出来这么多粮食,怎么向市委市政府交代?怎么向广大人民群众交代?春天粮荒闹出了人命,本来是天灾人祸之故,群众情绪已经平息。地窖里存有大批粮食的事捅出去,舆论必然哗然,政府和老百姓都会迁怒于我们的!”
公安局长派人去拘留所接出苏太太,警告了一番,直接送回了家。事情办完后公安局长的报告也写了出来,老路看了看签上字,约好下午一起去找市长汇报。
老路告辞回家,局长送到了大门口。
月鸾看着姐夫从办公楼下来了,连忙从传达室跑出来,跟着上了军用吉普车。
车一驶出传达室,月鸾就迫不急待地问:“姐夫,你能救出我妈妈吗?什么时候救出来?”
老路拍拍月鸾被眼泪打湿的红脸蛋,笑眯眯地说:“别急!别急!小孩子家急也没用!我已打了招呼,公安局长正在想办法,也许今天你妈妈就可以回家了!你先回我家陪陪你姐姐,晚上我送你回去!”
也许老路不想让月鸾看到苏太太狼狈的样子;也许是真的心疼月璃,想让月鸾多陪陪她;也许另有打算,不想让月鸾知道苏太太已经回家,总之他仍旧把月鸾带回了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