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是礼拜天,月姝一早就拉着三叔到豫园后的小弄堂里。街坊太太正在忙碌,看到他们进来,对月姝会心地一笑,连忙端出一碟蟹黄包,一碟茴香豆,两碗莲子粥,放在门口外的桌子上:“没吃早饭吧?出去吃!出去吃!里边太吵,阿拉大叔采买面粉毛豆去了,也该回来了!你们在外面边吃边等吧!”说完马上回转身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月姝告诉三叔这家小店平日不忙,只有礼拜天才有生意,街坊太太人很善良,自己孤身一人仅够维持,再收留那个大叔就有些捉襟见肘了,但她从不抱怨,整日乐呵呵的,可亲可敬!
三叔笑笑:“我认识他比你早十几年呢!二婶她们在上海时就喜欢吃蟹黄包,街坊太太每天都送过去!”
叔侄二人说说笑笑一会子吃完,帮街坊太太收拾了,早茶的高峰期也过去,街坊太太端过一壶茉莉花茶,三人坐在店外说着闲话。
一个身量高挑,胡子拉茬的中年男子出现在弄堂口,挑着两个箩筐,步履蹒跚地向他们走过来。
“回来了!快放下东西!先吃早点!一会给你介绍俩朋友!”面向弄堂口的街坊太太起身迎上去,接下杂货挑子,拎起一只箩筐进屋去,那个大叔拎着另一只箩筐随着进去了!
不一会,大叔吃完东西,街坊太太把他领到叔侄面前:“快看看!像不像你二叔?”
慕容枫惊得一下子跳了起来:“大哥?!”
慕容月姝也站了起来:“二叔?!”
大叔显然被搞蒙了,莫名其妙的看看街坊太太,看看慕容枫!再看看慕容月姝,略显呆傻地问街坊太太:“他们是谁家孩子?”
街坊太太说:“这是你弟弟!这是你侄女!想起来了吗?”大叔遗憾地摇摇头:“好像不是,我想不起来了!我是有个孩子,应该七八岁,他们太大了!”
街坊太太笑了:“逗你呢!快坐下喝杯茶吧!一大早串了几个弄堂,别窜上火了!你们俩也快坐下喝吧!”
慕容枫站着没动:“太像了!他太像大哥了!二哥还细腻文气一些,个头也有些矮!”
这位大哥的身量比二哥高一些,相貌也粗糙一些,活脱脱是大哥再生了!如果不是自己亲眼看到大哥沉入海底,他真的会上前抱住这位大哥失声大哭!
慕容月姝惊异的合不拢嘴:“这分明是二叔嘛!”在月姝的记忆里,父亲还是出国前的年轻形象:玉树临风,英俊倜傥!这中年沧桑的大叔符合他对二叔的回忆加想象。
她忍不住上前抱住大叔痛哭流涕:“二叔!”哭声中有多日来的压抑委屈!有悔恨懊恼!有思念痛楚!
月姝直到今日方才明白:他对二叔的感情早已超越了父亲!她的怨恨是因为对二叔的爱和依赖,转化为极端方式做了另一种表现;她的内心里早已把二叔二婶当做了父母,对月璃的嫉妒也是争宠的表现!
如今悔之晚矣,二叔早已作古,幸得二婶还在,回去以后加倍报答吧!
大叔被哭的手足无措,只得像哄孩子似的轻轻拍着月姝的后背:“娃儿莫哭!娃儿莫哭!”
父爱般的抚摸惹得月殊哭声更盛,慕容枫也满脸泪流!他想到大哥二哥在的日子,自己一直是个被宠坏的花花公子,整日吟诗绘画呼朋唤友,哪里为生活犯过忧愁!
如今孤身一人身在异乡,形单影只,每日似黄牛一样辛苦工作,画那些自己不喜欢的机械图纸,生活单调乏味,了无生趣!
街坊太太没想到,他叔侄二人触景生情竟伤心至此!自己也跟着眼圈红了!忙哄劝到:“莫哭!莫哭!都莫哭了!人死不能复生!好好孝敬活着的人吧!这大叔跟你们有缘!以后你想兄长了,她想父亲了,就走过来看看!解解那相思之苦!只是来的时候多买些水果糖块,大叔爱吃,我也跟着沾沾光!别忘了我这也算是媒人呢!赶明儿个你们俩啊,要准备份謝媒大礼,专门来谢谢阿拉婶婶!”
一席话说得叔侄二人破涕为笑,月姝松开大叔,不好意思的脸红道歉:“太像了!失态了,请大叔原谅!”
慕容枫也连忙让座:“大哥请坐!”一堆人围桌重新叙话,叔侄二人关心大叔从哪儿来,准备上哪儿去,他们想尽可能地提供帮助!
大叔却哪儿也记不起来,只记得现在常走的采买路线,还有走到码头的路!
街坊太太苦笑道:“我都问了很多次了!他是彻底失忆了!”
街坊太太顿了顿,有些口吃,脸也红起来:“他后臀上有两块明显的胎记,看起来像紫色月牙,一边一个!你们认识的人多,以后碰上寻亲的给上心问一下!”
月姝连忙点头:“一定一定!不过我有一事还得拜托大婶!”
街坊太太忙接话说:“有什么事尽管说!阿拉婶婶好情愿给人家帮忙!”
月姝促狭地笑了:“我想拜托你领着大叔,赶紧跟街道上领结婚证去!这样我也做回大媒,把你那份认亲的谢媒礼抵消了吧!”
街坊太太作势要敲打月殊,月姝笑着拉着三叔跑走了!
月姝来上海疗伤已经近半年,如今心结解开,伤口痊愈,就跟三叔告别,要回东海市了。三叔送到火车站,依依不舍地挥手告别:“月姝,常来看我啊!照顾好月璃和月鸾!有机会带来上海,大家一起见面多聚聚!”
月姝抹抹眼泪,爽快地回道:“放心吧!有机会我会带她们来看你的!”
早上从上海坐上火车,第二天下午才赶到东海市,月姝换乘公交车回到家里,已是晚上九点了。到家后放下行李,到月璃房里坐坐,见月璃恹恹的准备休息,就回屋睡觉了。
路市长回家晚了一个时辰,快十点了,见月姝回来了,就进房淡淡地打了个招呼:“回来了?一路辛苦了!好好休息吧!我现在睡觉打呼噜,可能影响你休息,我到楼下客房去吧!”
路市长转身下楼安歇了!月姝倒也不疑其他,心下暗自庆幸:“这样倒好!免去了尴尬,以后就这样互不干扰,相安无事就好!”
经过一番世事沧桑,月姝对路市长也冷却了热情,只能做相敬如宾的夫妻了!
夜半,月黑风高,暗夜沉沉,老宅里只有虫鸣的声音,静得可怕!月璃再次被噩梦搅醒,那个会动的骷髅头,幻化成一双幽怨的,蓝汪汪的眼睛,在她的床边滚来滚去!
月璃吓得紧缩在床角的被子里,抖抖瑟瑟!窗外传来花猫**的声音。那声音像被鬼抓住,生剥皮毛的凄惨哀鸣,让人浑身冒出一身鸡皮疙瘩!
月璃用被子捂住嘴低咽,声音透过厚厚的石墙,传到空寂的夜里,仅是似有若无的几声叹息。
像华山下被压千年的三公主,撕心裂肺的求救哭泣,传到地面时,也不过只是微弱的一声叹息!
一阵北风吹过,微弱的叹息被打散在风中,飘到东方遥远的天际。
东方天际泛起了鱼肚白,天亮了!新的一天来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