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竹不笨,他见涵瑾只是垂眸望着斜下方怔怔出神,便已知道她的答案,摇摇头,松开手嘴角泛起一丝自嘲的苦笑:“我本以为自己还有机会,现在看来是想多了。走吧,别让他们等了。”
说罢转向书房,欲要迈步,涵瑾却原地未动,待姚竹走出几步才哑声道:“竹竿儿,你我在应天书院这段情谊,是单纯的没掺一点杂质的,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保护它。”
最近泪点似乎特别低,说完这句话,涵瑾不知觉的已是泪流满面。姚竹身形微顿,片刻用力地点着头,“我知道了,我们,一起来保护它。”
……
冲着涵瑾跟姚竹的这层交情,再加安逸在朝中的地位,礼部的人自不会加以为难,很快走完该走的程序,告辞离开了。第二天户部登门,一切也都顺利,又过了半月,宫里的素颖小主便来了信儿,要涵瑾准备准备,过了端午便可入宫。
而涵卿那边,城王府也下了聘礼并捎话来,眼下边关情势紧急,郦城暂时脱身不开,三王子妃先代他向太傅府表达了歉意,同时表示三王子府上十分重视这桩婚事,并拟定五月初八为涵卿进府的日子,若安逸这边无甚异议,届时将由三王子妃携同另两位侧妃亲自登门迎亲。
何氏接到消息当时就掉了眼泪,“我苦命的卿儿啊,成亲当天见不着新郎,嫁过去还要独守空房,这算哪门子的福分!”
奈何三王子妃晓以家国之大义,并承诺待郦城凯旋,将在城王府内连摆三日流水宴席,这可是侧妃进府都达不到的规格,重点是安逸对此也未表异议,便是当日对她母女二人争相道喜的女主子们背后嘲讽甚或当面拿话挤兑,何氏也只能忍着憋屈收了。
因着素颖小主的信儿里只让涵瑾过了端午入宫,并未指定具体时日,赫连氏当然是想多留她一天是一天的,涵瑾也并非对她,对这个家没有留恋,却仍决定五月初六入宫,目的自然是要避开涵卿出嫁的日子,眼不见心不烦。
端午这晚,在钟丽氏院里大家一处用过晚饭算过了节,回到自家小院,赫连氏便开始里屋外屋地忙活起来,生怕明日涵瑾带的东西不够,到宫里受了委屈。涵瑾一旁干看着插不上手,不由的苦笑,“我就是入宫去伺候主子的角儿,却非要摆出要当主子的阵仗。”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赫连氏揽过女儿又掉了一阵眼泪,“我的儿,委屈你了,我原打算你能摊上桩好婚事,遣了夏雨秋荷去照顾你,如今……”
“我是不想这么早嫁人的,去宫里历练几年也好。”涵瑾替她擦了眼泪,母女二人又将打包好的三大箱行礼一一过录一遍。明日便要入宫,今夜是无论如何也没心思入睡了,便干脆都坐在榻上,依偎着叙话到天明。
翌日申时一刻出发,相送的除了赫连氏一院人,还有安逸、涵宇以及钟丽氏院里的秀娟,赫连氏随着马车走了好长的路,恨不得将昨晚交代涵瑾的事再一一重复一遍,直至体力跟不上了,才由凤玉搀扶着,挥泪告别女儿。
涵瑾背靠着车厢板,闭起眼睛也止不住喷涌而出的泪水,心中一遍遍地念着,再见,母亲,再见,太傅府。
酉时末才到达素颖小主的宜兴宫,迎出来的宫女小菲对着车上三大箱的行李愣了半晌,方才叫来毓秀宫里唯一的小太监铃卓,与涵瑾三个人分批次往屋里运了进两个刻钟才全部运完。
搬完行李,铃卓打了个招呼便出去了。小菲站在正屋中央抹了把汗,对涵瑾指了指西北角的一间里屋,“你住那间。”
又指了指西南角挨着的另外一间,“那是我跟小雅姐姐的。”接着是东北角一间稍大的,“那间是小主的,铃卓住在西厢的配殿里。”
顿一顿又道:“小主带着小雅姐姐去给芸嫔娘娘请下午安了,等她们回来,再让小雅姐姐帮你把行李搬到里屋去。”说着又抬手以衣袖在额头上抹了一把,呼出一口长气道:“反正我是没力气了。”
“也快把我累死了。”铃卓端了一壶新茶进来,到桌边摆了三个茶杯,倒了茶分别端给小菲和涵瑾,还不忘善意地调侃涵瑾道:“你的东西比小主的都全。”
涵瑾接过茶杯不好意思地笑笑,开始打量起屋内的布置。屋子不算大,各式摆设也很简约,涵瑾甚至看到铃卓刚刚倒茶的那张桌子腿上掉了一大块漆,露出一扎长的米黄色木头十分显眼,别的地方也有几处起皮,其他家具也很少能挑出几样全新完好的。
唔,顶头上司混的确实不怎么样呢。这一念转完,小菲喝下半杯茶水又脆声道:“咱们这边的条件是比不得别的宫里,但你待久一点就知道了,小主待咱们都是很好的,小雅姐姐也很好相处,等她回来见了你会很高兴的。”
涵瑾回过神,铃卓已搁下喝空的茶杯出去了。顺着声音朝小菲看过去,小丫头看上去也就十六七岁的模样,青色粗布长裙包裹着玲珑身段,巴掌大的小脸上一双眼睛灵动地忽闪忽闪着,看着就是机灵相。目光下移,落到小菲略显粗糙的一双手上,涵瑾心下一惊,瞪大眼睛道:“你的手流血了。”
小菲被她突变的表情吓了一跳,连忙低下头,接着却表情轻松地笑笑,将受伤的右手递到唇边轻轻吸允几下止了血,又抬眼看看涵瑾,“不碍的,头两天洗衣服不小心给指甲刮破了,伤口还没愈合好呢,刚刚搬行李的时候没注意,又裂开了。”
涵瑾朝小菲走近了几步,看清那道伤口在手背上,一寸多长,看起来很深,根本不像是指甲刮的。皱一皱眉未及细想,便听铃卓在屋外喊道:“小主回来了。”
话音落定一会儿,方有一身着月色印冉云图案长裙的女子,窈窕进到屋内。屋内两人早已站了起来,涵瑾自报家门后,矮身正要行礼,那女子却抬手虚扶了一把,柔声道:“无需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