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内的画面似乎出现短暂的定格，但很快，宫人们各司其职，纷纷忙碌起来。
倒好茶，芸嫔端杯抿了一口，目光看似不经意地落到涵瑾身上，“这丫头我没见过，就是那个宜兴宫新来的吧？”
涵瑾顺势行了一礼，“奴婢自知身份卑微，只怕规矩学的不好，冒冒失出来冲撞了娘娘，今日得了娘娘的传话方知如此已经失了礼数，只求娘娘大人大量，不与奴婢一般见识。”
芸嫔听了也未作过多反应，转而望向素颖，若有所思道：“王后娘娘果然思虑周全啊。”
素颖尚未领会，坐在芸嫔一旁的昭佳便掩嘴笑道：“那宜兴宫呀，怕是连王上都已经遗忘了的存在吧，难为王后娘娘还能惦记着往里添人。”
素颖这回是听明白了，却只是咬了咬下唇，敛眸终未出声，而同座的女人们心思各异，一时竟没一个接话的。芸嫔作为这话题的挑起人，只好清一清嗓子，“这是素颖妹妹的福气。”
这不咸不淡的一句算是总结，谁知昭佳刚刚丝毫不觉得冷场，又挑眉哼道：“是福是祸也是两说呢。”
成功吸引了众人的注意，昭佳便转向芸嫔，“姐姐是没看见，这丫头架子可大着呢，头先宫人们在这亭子里准备，素颖妹妹说要帮忙，硬是让这丫头给拦下了。说什么‘您是来给新晋的小主们接风的’，啧啧，姐妹们，咱是不是都已经老了呀？今年这批新人，直接不分主子奴才的，一个个比着谁的架子更大。”
说到最后是把心儿也捎带着含沙射影了一把，不过心儿自顾喝茶全当没听明白。众人的注意力自然又落到涵瑾身上，正逢有宫女端着茶壶过来给主子们续茶，芸嫔眼波流转间，伸手拦下那宫女的动作，斜眼看向素颖，“你来吧。”
那语气十分随意，好像素颖就是一个可以随意支使的宫女。涵瑾也不知是否自己多心，只觉这是芸嫔故意给她，或者给她们这批新人的一个下马威，意思很明显了，看你的主子也算老人儿了，照样供我支使，识相的就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儿。
思绪间，昭佳已经笑出声来，朝着素颖道：“这倒也不亏你，反正啊，过不了多长时间，妹妹们都升了等，你就要称一声姐姐了，到时也少不得要端个茶倒个水的，眼下是娘娘给你这个机会提前演练，你可要珍惜呀。”说着有意无意地瞥了心儿一眼，“当然，也不是随便什么人想升等就能升的，前提嘛，要守规矩，不出岔子。”
素颖双颊微微涨红，正要起身，却觉一股力量压在了右肩膀上，堪堪又将她按了回去。未及回头，便听涵瑾脆声道：“娘娘和众位主子体谅，我家小主日前做杂务时不小心闪了胳膊，此时行动颇有不便，怕要辜负娘娘这番好意了。”
其实按正理，素颖身为小主，再怎么不得势也不至于亲自做杂务的，只是身为她直接上司的芸嫔一直不给宜兴宫里添人，涵瑾这样说出来也不失为一种讽刺。芸嫔听了果然脸色一冷，这时有人不知出于什么心思，咂嘴叹道：“素颖妹妹的身子越发娇贵了呢。”
昭佳当即不客气地接道：“那也要看有没有那娇贵的命！”接着冷哼一声，斜眼瞥向素颖，“芸姐姐的话，你不会真敢不听吧？”
素颖极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正要起来，又被涵瑾从后面给按下了，“小主行动却有不便，就让奴婢来代劳吧。”
这回没等主子们发话，芸嫔跟前儿伺候的嬷嬷便啐道：“主子们的事儿，哪有你一个奴才掺和的份儿！”
涵瑾瞥眼扫过那位嬷嬷，冷笑道：“嬷嬷说这话倒把自己也绕进去了，既然同为奴才，同样掺和了主子们的事儿，不如一起受罚？”
“你……”嬷嬷恨恨咬了咬牙，再想说什么却被芸嫔以手势止住了。
“哈哈哈。”
这是涵瑾今天第二次听芸嫔发出这样诡异的笑声，之前就知道这人性格比较奇怪，第一次笑是因为心儿的失礼，这一次……只见芸嫔冲她扫了一眼，“那你来吧。”
涵瑾从宫女手中接过茶壶，绕到芸嫔身后，听得芸嫔不阴不阳地提醒，“小心点儿，这壶是很贵重的东西，打碎了我可要罚你。”
下一个是昭佳，虽然这一桌人里头涵瑾最看不上的就是她了，可没办法，谁让人家跟芸嫔走的近呢，又是即将升等的人。
汩汩热茶从壶嘴流出，碰着杯底激出翻滚的水花，涵瑾这一杯茶倒完，正要伺候下一位主子，却听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雨灵突然“啊”的叫了一声，“小心！”
也许是雨灵所在的角度正好能看清昭佳的所有的动作，也许心中一直替涵瑾对昭佳有所防备，又或者这姑娘反应一向机敏，反正意外发生的时候，她是第一个出声提示涵瑾的。
可惜，终究是慢了一步，她这声惊叫刚出口，涵瑾只觉脚下一绊，身子登时失去平衡，向前倾去。还算反应机敏，前倾的过程中左手抓住了坐在昭佳右边的一位小主，勉强稳住了。却终归意外来的太过突然，一时竟忘了丢掉右手上的茶壶，还是洒出来的茶水烫疼了手才下意识地松开。
伴着一片陶瓷击碎的声音，涵瑾这才终于明白了芸嫔的那句提醒，不过第一反应并不是去找芸嫔领罚，而是询问刚刚被自己抓住的那位小主，“让您受惊了，没伤到您吧？”
这位小主的心理素质真让人不敢恭维，此时脸色已经有些发白，待涵瑾问了两遍才反应过来，惊魂甫定地摁着胸口：“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啧啧，看来这丫头说自己规矩没学好真不是谦虚啊，连个茶壶都端不稳。”身为罪魁祸首的昭佳倒是淡定，已经做好看戏的准备了。
而此时素颖已经离开座位，跪到了芸嫔跟前儿，“是妹妹失职没有教好，求姐姐责罚。”
涵瑾默默叹了口气，好在芸嫔这次倒是分的清楚，没有难为素颖这个烂好人，只是挥了挥手示意她回去坐好。接着转向涵瑾，“我已经提醒过了，不过念你是第一次，就不予重罚了。”
涵瑾正为芸嫔没有迁怒素颖而松一口气，一听这话心下又是一紧，根据她所掌握的信息，这话基本算是芸嫔的口头语之一，而没当她轻描淡写地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总会有一个或几个人要倒霉的。
果然，芸嫔的目光并没有在涵瑾身上停留太久，而是透过座位之间的空隙看向安静躺在地上的那堆碎瓷片，“你打碎的，你来收拾干净吧。”
涵瑾自是不相信芸嫔会这么轻易放过她的，稍有些疑惑地看向素颖，希望能从自家主子的表情中得到些许提示，素颖已经没什么表情，只剩两眼含泪了。其余人等要么袖手看戏，要么噤若寒蝉。
唉，打扫就打扫吧，角落里就有笤帚，涵瑾过去取了一把，正要开工，却听昭佳拉长嗓子“咦”了一声，“素颖妹妹没教过她咱们这边的规矩吗？”
强撑了很久的素颖终于崩溃，泪珠儿啪嗒啪嗒掉了下来，芸嫔见了冷笑一声，“现在教也不晚，你告诉她应该怎么收拾。”
素颖颤颤巍巍的正要起身，又听芸嫔喝道：“你是没长嘴巴还是没长耳朵？我让你告诉她，没让你过去！”
本来就是下意识的动作，素颖只好又颤颤巍巍的坐好，气若游丝地开了口，“吃，吃……”
虽然只是含糊不清的两个字，在座的几个新人还是忍不住发出一阵低呼，显然她们也是第一次领教芸嫔的手段，当然心儿除外，她只是事不关己地摆弄着手中的茶杯，看着杯里所剩的半杯茶水兀自出神。几个老人儿可就反应各异了，像昭佳这种就是纯正的幸灾乐祸，雨灵这种则面带同情，还有几个显然也见识过这种手段，如今睹物思情，依然心有戚戚焉。
“听明白了吗？”芸嫔问涵瑾，却并未给她回答的机会，“听明白了就开始打扫吧。”
而后又想起什么似的，皱眉看向昭佳，“刚刚素颖妹妹好像没说很明白，你再教教她。”
昭佳面露喜色，冲涵瑾高着嗓门道：“一炷香的时间，把地上这些全吃干净，过了时间嘛……这茶壶虽然贵重，倒也不心疼多喂你几个，哈哈。”
这话说着，已经有宫人轻车熟路地把香给点上了。
眼看着香灰一节一节脱落，涵瑾这边迟迟没有开工的意思，芸嫔又是一声冷笑，正要说什么，张口却是一声惊叫。
这惊叫，却是一直专心摆弄着茶杯的心儿突然抬手，半杯剩茶尽数朝芸嫔脸上奔去。这下不光芸嫔，反应过来的众人也相继失声惊呼。人说覆水难收，真不知这半杯剩茶泼到芸嫔脸上，这位新来的一茹妹妹还能不能活着见到明早的太阳。
惊呼声此起彼伏，一波尚未落定，却紧接着又是一波。不同的是第一波是出于意外，第二波却出于惊恐，反应慢一点儿的直接两拨惊呼连在了一起，张大的嘴巴一直没能闭上。
只见那股狂奔芸嫔而去的清流，在离着她面前区区不到半截手指的地方突然发生一瞬间的停滞，众目睽睽之下又尽数收到了心儿的杯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