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纸条,是贝儿扑过来掐住涵瑾的脖颈时顺势掖到她衣领里的。所谓事出无常必为妖,如果说贝儿第一次巴掌抽过来的时候涵瑾还不明所以,之后一个细微的眼神变化,已经足够让她领会。这是多年同窗所形成的一种微妙的默契。
冬季里身上衣服穿得多,内衫贴的也紧,贝儿将纸条掖给涵瑾,虽然之后又进行了一番厮打,纸条的位置却没发生太大变化,只是那番厮打虽为做戏,却也着实耗费了不少体力,此时涵瑾捏着纸条,明显感觉到触手有些潮湿。
拆开来,好在字体并未被汗湿晕染,纸条上只有简简单单的四个字,“设计,当心。”
涵瑾心中暗惊。
从贝儿先前的“责骂”中,可推出她与姚竹之间的“关系”已经暴露,并且是在涵瑾不在宫里的时候暴露的。
再结合纸条上着四个字,是有人故意揭穿贝儿与姚竹,再顺势把嫌疑栽给我?涵瑾这样想着,又有些疑惑,那人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呢?若是为了挑拨,那我与贝儿、姚竹他们决裂,对那人又有什么好处呢?
反复想了好一阵子却是无解,甚至连谁有可能这样做都没头绪。想想自己入宫这段日子,除了知音亭那一次招惹过芸嫔、昭佳她们,最终也是被惜月贵妃给压下来,不了了之,其余时间都是老实待在宜兴宫里,接触到的人都很少,更别说去得罪谁了。
可贝儿既如此确定地说是“设计”,那定是事发的时候有人特地留下了什么线索,很明显地将嫌疑指向了我?想到这一层,涵瑾心中大感欣慰,自己一共告假没两天,这么算起来事发时间不是前天就是大前天,有人存心误导,贝儿却没上当,几乎没多少时间考虑便选择了相信她,还设法给她报信儿。
说到报信儿,涵瑾又想到方才在芸嫔那里的一场厮打,她知道贝儿这样做也不失为一种将计就计、引蛇出洞的手段,若存心设计她们的人就在今日这些前去请安的小主当中,那么此人便可确知贝儿与她已经闹僵,倘若还有后招,也可安心施展了。至于为何在芸嫔那里闹,自然是将芸嫔也划在了嫌疑人的范围里。
这一点贝儿想的和她差不多,毕竟她们进宫时间不长,能看她们不顺眼并想到设计她们的,就算不在莲湘宫中,也多半与莲湘宫脱不了关系,最不济也会时常关注莲湘宫的动态。不过,涵瑾默叹一声,说到底还是事发突然,可供她们计议的时间太短,贝儿选择这种方式引蛇出洞,目的是可以达到了,可想到两人差点儿被芸嫔送进尚刑司,涵瑾仍是一身冷汗。就算自己顶着穿越者的光环,却也只有一条命啊!
正想着,听见有人敲门,涵瑾顺手将纸条扔进跟前的炭盆里,开门见是小雅,便若无其事地笑道:“可是该吃晌午饭了?”
刚刚那番思索虽无头绪,却着实耗费了一些脑力,肚子倒真有些饿了。
小雅抬手在她肩上推了一下,瞪道:“你就知道吃!”
说着也不等涵瑾让她,便反手关门进到屋里,走到床边坐下,才又问道:“我看小主脸色不是很好,芸嫔又找咱们麻烦了?”
涵瑾边走过去思忖片刻,不答,反而试探着问道:“我告假这两天,清舞小主那边可有什么事情发生?”
小雅蹙了蹙眉,“清舞小主那边,你是指,那个叫小玉宫女?”
“是的!”涵瑾心下微颤,贝儿的学名当中正是带了一个玉字。
“哦,你们也是同窗吧。”小雅了然看了涵瑾一眼,表情又变的有些复杂。
涵瑾对此也很理解,毕竟贝儿与姚竹之间,在小雅她们看来并不是很光彩的。她所不解的是宫女与外人私通既是死罪,如今事情已经暴露,贝儿又如何可以安好无损地站在她面前,甚至连最基本的禁足思过都没有,还能随清舞去给芸嫔请安呢?
此事对莲湘宫来说不算小事,宜兴宫这边多少也应当有所耳闻,这些疑惑,希望能从小雅这里得到些解答。
小雅果然也没让她失望,带着几分无奈摇头道:“就是前天吧,这事儿刚开始还闹的挺大,先是芸嫔接到密报,说清舞小主身边的宫女正在临清园内与人私会,芸嫔二话没说亲自叫上清舞小主带人赶往临清园,果然就在密报所提供的位置将两人抓了个正着,少不得一番问罪的,最后还多亏了一茹小主及时赶过去解释,说她与那个叫小玉的宫女,还有那个姚姓男子都是同窗,姚姓男子供职于礼部,当日是入宫办完一趟差事顺便约了昔日同窗一处叙旧的,彼此关系清白,并无外人所想的那般不堪。”
剩下的不用小雅多说,涵瑾心下已经了然。想那心儿是连芸嫔的大靠山都不愿轻易招惹的存在,有她出面,芸嫔想给贝儿定罪的话自然就要三思了。并且心儿有迟到的恶习,芸嫔也是知道的,毕竟没有更加确凿的证据,这事儿到最后就是一场误会,非要闹大的话对莲湘宫的声誉也不太好,芸嫔就算本着家丑不可外扬的想法,也只能任由此事成为一场误会了。
想到心儿,涵瑾心中又是一暖,自己与贝儿的在宫中地位有限,每次惹上什么麻烦,倒都多亏了心儿出面解围。如今贝儿与姚竹安好无事,她也可以安心了,这真应了那句名言,多一个朋友就多一条活路啊!
这也能解释贝儿为何会有如此胆量在芸嫔那里闹事了,她是笃定了关键时刻心儿还是会出手相助的吧。唉,这倒枉费了自己一番心机去挑拨昭佳与芸嫔的关系,等昭佳回过味儿来,说不得又是一桩麻烦。
“所以小主今日脸色不好,也与此事有关么?”正失神,小雅又将话题绕回了远处,她看到涵瑾被禁足,便做出了如此推断。
“呃……”涵瑾略做迟疑,还是苦笑道:“那个小玉,她怀疑是我向芸嫔告的密。”
又将今日在芸嫔那边所发生的事情简单跟小雅说了,心中难免有些遗憾,她知小雅素来不是多事的,若是换了小菲、小娜那种八卦党加大喇叭,再出去将此事宣扬一番,倒是更能增加这场决裂戏码的可信度,也好让设计之人更加安心地施展后手。
小雅听完大为感慨,表情复杂地望着涵瑾,“人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如今我倒是信了。”
涵瑾无语,不得不承认,这段时间莲湘宫发生这些事情,都是出自她们应天书院这帮受过高等教育的人的手笔呀!
……
一个月的禁足,对于涵瑾这个标准的宅女来说其实根本不算个事儿,她倒越发怀疑贝儿那一闹根本就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了,这样不论设计之人出于何种目的,也都能保证她们在这一个月内既不会有任何危险,又能争取时间来思考对策了。
只可惜眼下掌握的线索太少,涵瑾就算够智商玩推理,也实在无从下手。又与贝儿消息不通,不知她或者姚竹那边有没有什么新发现。若都没有,那就只能以静制动,安心等待设计之人继续出招了。
一个月的时间对涵瑾来说很快,对有些人来说却很漫长甚至煎熬。这一个月内接连发生的两件大事给这个本就越发寒冷的冬天又罩上了一层厚厚的灰色雾霾。
一是昭佳无故流产,二是风王病重。
这两件事之间其实是存在因果关系的,早在涵瑾还是待选秀女的时候,民间便传言风王病重一事,许是后来新选的这批秀女给王宫添了不少喜气,等涵瑾入宫的时候风王的病情已经有所好转。可俗话说福无双至,清舞、昭佳等几位小主相继怀孕,这本该是喜上加喜的事情,结果却是让风王接连承担丧子之痛,经过这一连番的打击,加之天气日渐阴寒,风王这饱经风霜的一副身子骨,果然不负众望地又病倒了。
灰色的气氛笼罩了整个王宫快两个月,终于在腊八当天,王后传下口谕,初九开始后|宫嫔妃分批次到光华殿为风王上香祈福。第一天是王后带领四位贵妃,而后是四位贵妃带领其下各宫的王妃、各宫王妃抽选其下各宫嫔位及以下的小主们——由于嫔位及以下的小主们相对光华殿的空间来说数量实在过于庞大,只好抽选一部分代表。
涵瑾在禁足当中也听说了昭佳丧子一事,想起那天自己刻意挑拨她与芸嫔的关系,心中难免会生出些负罪感来。虽然她知道就算自己不去挑拨,昭佳想保住这个孩子也绝非易事,清舞就是个例子。昭佳虽然骄纵,这事儿也终究是涵瑾在当中起了催化作用,出于对那个未出世便消逝的孩子的怜惜,心中对昭佳的反感也削减了不少。
可昭佳这个小月子坐的有多憋屈,并没有因为涵瑾对她反感的减少而减少。此时她躺在床上狠狠抓着被子,继续思考着着自流产至今每天都会思考的一个问题:凭她在这莲湘宫中的地位,有胆量和机会害她和她腹中胎儿的,能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