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下了早朝,安逸并未直接回府,而是在中途换了一辆马车,去了霖城北郊的秀才胡同里,一座并不起眼的农家小院。
小院虽小,却独有一番远离喧嚣的清幽意境。绕过影门墙,可见墙后开辟出一块二米见方的菜地,不久前刚撒的白菜种子,此时正吐着嫩绿。有几只毛茸茸通体黄色的小鸭仔进到地里扑腾了两下,见安逸走近,又扑腾着小碎步躲远了。
西墙下身形庞大的狼狗听见动静,敏捷地站起身来,扒着一人半高的铁笼子狂吠几声,惊动了屋檐下正眯着眼靠在躺椅上晒太阳的男子。
男子看上去不过二十五六的年纪,略显消瘦的身形勉强撑得起那一身米色印青竹图案的长衣,五官清俊,饶是在太阳光下,面上仍有几分病态的苍白。睁眼看见安逸,略一点头后站起身来,随手抓起搭在躺椅椅背上的一件披风,信步向屋内走去。
安逸紧随其后,进屋关好门,拱手作了一揖算是行礼,听得那男子略带笑意的声音,“太傅大人这一路辛苦了。”
安逸连称不敢,男子又问道:“可有收获?”
“据下官查探,当初在新圩城的改造上,三殿下确实出了些力,虽说当地的老板们几乎全部是从辖区内直接分管此类事务的官员手中拿到许可,却都认得一个“罗公子”,那是他们的大东家,看样子三殿下是既不愿让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又要当地人记得他的好处。”
安逸答话期间,男子走到桌旁倒了两杯热茶,此刻将其中一杯递给安逸,自己将另一杯递到嘴边小抿了一口,捏在手中把玩着,“罗公子?新圩城乃郦城之生母,林妃的生身之地,当初父王下旨改造,郦城完全可以王子的身份光明正大的进行支助,还可得个孝顺的好名,可他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心机很深呐!”
沉吟片刻,又似提醒道:“市井中卧虎藏龙,不乏能人异士,即便是普通百姓,得了他的恩惠也会对他心存感激,将来有用的上的地方也算养兵千日,载舟覆舟,百姓的力量不容低估。”
安逸连连点头称是,又有些遗憾道:“只叹下官这一趟行程匆忙,未能深入查探。”
男子却不以为意地摆摆手,“并不急于一时,大人这一趟着实辛苦,若无要事可向朝廷告假半月,在家休养。”
未等安逸回应,便将话锋一转,“令嫒的伤可痊愈了?”
安逸身形一顿,搁下茶杯拱手道:“小女不懂事,已被下官严厉训斥过了。确实没想到鹿飞到最后杀红了眼,竟拿剑刺向了臻国公主,若非如此小女也不会……”
“那也无妨,都是些身家清白的死士,就算真出了状况,怕也查不出什么。”男子出声打断。
安逸略一停顿,跟着点头称是,“好在这些细枝末节并未影响大局,今日早朝,王上又有意无意地数落了三殿下几句,而后谈及秋冬两季的防火、防灾事宜,又当着文武百官面前直斥十四殿下说话不经大脑,两位殿下在民间的威望似乎也有所降低。”
“嗯,这些都在预料之中。”男子点着头,随意踱了几步,“只是令嫒作为应天书院的学生,想来对朝堂形势也有所知,应当清楚自己家族所处的位置,当日郦城、郦昀护公主驾,令嫒出手救人,着实令人意外。”
安逸面容又是一凛,“下官昨日已经问明,小女确是一心救人,往日与三殿下并无交集,而十四殿下又下重手伤了小女,因此,怕是咱们多心了。”
男子苍白的脸上浮出一抹玩味的笑,眉梢一挑,“你确定?”
“这……”安逸略一迟疑,旋即又坚定道:“应该没什么问题。小孩子没什么心机,她若说谎,下官没可能看不出端倪。”
男子面上的玩味之色更加明显,“这倒奇了,我这有件好玩的事告诉你——郦宁的生日就快到了……”
他口中“好玩的事”,还要从沁凝公主遇刺的第二天早朝之后说起。
当日早朝之后,风王专门留下郦城、郦昀两个,对他们的办事不利表示了不满。之后郦昀随郦城回了三王子府,进门便跳脚大骂,“气死我了,气死我了!别让我查出来是谁从背后捣鬼!”
郦城面露一丝苦笑,“人都死了,怎么查?”
郦昀微愣,随即冷哼一声,挥袖嚷道:“想也知道是谁干的!安逸那只老狐狸,以为他女儿出手救了沁凝公主,就能摆脱嫌疑了么?”
郦城皱眉斥道:“没根据的话还是不要乱说,无端给人留下话柄。”
见郦昀讪讪然翻了个白眼,便将话题扯开,转到了给七王子郦宁准备生日贺礼的事上,郦昀却显然对此不感兴趣,“又不是多重要的生日,有什么好准备的?照起他干的好事来,我连去都不去!”
受不了郦城飞来的眼刀子,才又不情愿地摆手了摆手,“老规矩,叫三嫂看着办吧,把我那份也准备出来。”
言毕,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眼中闪过几抹狠戾的光线,阴测测地笑道:“到时老七给太傅府下帖子,可别忘了捎话让安逸带上他的宝贝女儿!”
涵瑾这边自然不知道这些细节,日子一如既往的平静过着。今天下午从书院回来,正碰见碧尔鲁氏的小儿子涵宇送他的教书先生出门,这段时间他一直待在自家院里养伤,涵瑾也只在安逸出差回来那晚与他见过一次。今日既请了先生来上课,看样子脚上已经好利索了。
出声打招呼,涵宇却只瞥了一眼没吱声,显然还在为崴脚的事生气。想想这事儿确实因自己和涵卿掐架而起,涵瑾便又迎上去几步,笑呵呵谄媚道:“好弟弟,一直没机会跟你道声歉呢,之前害你受苦了。”
涵宇轻哼了哼,“没诚意。”
抬步要走,涵瑾忙拉住笑道:“那弟弟说吧,怎么才叫有诚意。”
涵宇挣脱不过,便有些不耐烦地垂了垂肩,“这么想道歉,那……替我办件事吧!”
想着一小点大的孩子能有什么难办的事,涵瑾便爽快应下,“捡弟弟想的,捡姐姐能办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