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睁开双眼，柔和的白光包裹着青年躺在游戏舱里的身体，良好的换气系统不带一丝风声，却将大量的新鲜空气带入他有些干燥的喉咙之中，也将他身上的汗水一一抹去。
名为苏青的雇佣兵从游戏中苏醒了过来。他打开游戏舱，有些踉跄地爬了出来，挪到椅子上，身下冰凉的触感让他乱成一团的大脑得到了些许的镇定。他没有打开室内灯，拿起床头的个人终端，想要再次查看委托的具体内容，手却在空中僵住了——雇佣兵接下的委托是不会留有任何可查询信息的，只有在汇报结果时使用一次性的号码，久违与“死亡”擦肩而过的感受甚至让他疏忽了这一铁则。他闭上眼睛，双手垂下平静地半躺在椅子上，大脑却飞快转动着，努力回忆起任务委托的每一个字。
【From:FutureDifferencesSocietyCorporation】
【To:XIIITHEDEATH】
【委托如下。
近日，我司旗下的大型网络游戏——《弑神领域》中出现了恶性的BUG，需要雇佣能够保密的非官方人员进行调查。由于不可以强硬介入游戏之中，以免引发骚乱，我司决定雇佣一定数量的佣兵进入到游戏之中，寻找漏洞的具体情况。装配有游戏内监控和信息反馈装置的游戏舱可随时发送，请留下您的接收地址。在此，希望您能够发挥曾经在战场上的实力，期待您的表现。】
自己恢复意识的那一刻，已经从游戏中断开连接。这是否就是委托所说的恶性BUG？还是说，自己发现了一个新的漏洞？当时自己还没有明白，为什么会让自己这样跟游戏无缘的人来完成这个委托......现在看来，能稍微明白一些公司管理层的想法了。苏青睁开双眼，再次将目光移动到游戏舱上，仿佛能够透过它看到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牛头怪不甘而愤怒的声音宛如幻听一般萦绕在他的耳边，他竟不由地生出了些许对游戏本身的兴趣。
突然，门口传来报警器的蜂鸣声。他的神色一紧，从椅子站起，随手抄起放在一边的消音手枪和电击器，不发出一丝响声地走到门后，看了一眼监控摄像头显示出的人影。
那是一个穿着灰色风衣的人，脸的部位是一个奇怪的白色面具，只有在嘴部有着一个红色闪电模样的花纹。那人并没有去敲通了高压电的房门，而是举起了手中的终端，向着摄像头挥舞。
苏青认出来那个瘦小的身影是同为“邮递员”的Silence。虽然两人在业务上合作或者竞争了不下十几次，苏青依旧对其所知甚少：跟注重送货速度的他不同，Silence是极其注重隐秘性的“邮递员”。他，亦或是她的真实外表无人所知，就算与之交流，TA用的也是电脑合成的电子音。没有任何人看过那张面具下隐藏的脸，也没有人能够明确地描述出Silence的特征。只有TA愿意现身的时候，你才能看见，否则你面对的只是一片黑暗的寂静。
苏青打开通话频道，语气尽量平静地问道：“你是谁？”
一段无法分辨男女的叹息声传来，接着便继续说道：“Reaper，我觉得你没有必要装作不认识我.....好啦好啦，我是Silence。”
“抱歉，这是我很久之前养成的习惯。”他没有打开门，继续说道：“你是怎么知道我的住址的？我不记得告诉过你。”
“今天我只是来送你的快递.....然后就被你们公司的人追了三条街。啧，早知道你是我的委托人，能躲多远我就躲多远。”那个声音有些无精打采。
苏青扬了扬眉毛——“邮递员”是绝对不会收下来自于别的邮递员送来的东西，更不会为别的“邮递员”送东西——指不定就是个定时炸弹。这约定俗成的规矩，作为老手的他和Silence早已清楚。他顿了顿，还是说道：“可是我没有通过你们公司定下过任何送货的协议。”
“我说了......”Silence跺了跺脚，冲着摄像头抱怨道：“我是到了被你们公司的人追着的时候才知道这是要送给你的东西......你知道，我是从来不会调查我的委托人的任何信息，这是我的规矩。”TA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如果不是你的恶作剧，那么就一定是你无法逃避的大麻烦。”TA退后两步摊了摊手：“所以我才能平安无事地走到你的门前，而不是被你们公司的‘看门狗’当场打成筛子。”
虽然Silence没有点明，不过苏青也能够猜出TA没有讲完的另一半内容：两家属于竞争关系的快递公司对于明显违反行规的包裹视而不见这件事情，本身就不是一个普通的“邮递员”能够控制的。
“......好吧。”他有些不情愿地关闭了门上的高压电，打开了门，迎着吹进来的冷风眯起了眼，看着Silence和TA身后巨大的包裹。
与其说是包裹，不如说是一个沙发大小的不规则物体被信息过滤膜和防护材料做成的箱子紧紧地包着，显得格外夸张和不自在，也不知道两手空空的TA是如何把这个庞然大物带到这里来的。
“好，请在这里签收。”
苏青拿过Silence递过来的签收单，草草地签上了自己的“邮递员”代号：Reaper。Silence收好单子，向他点了点头，退了出去。
苏青微微转动眼睛，目送着Silence离开，用余光瞥见那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消失后，才将那个包裹费尽力气拉了进来，关上了门。
他略作喘息，估算了一下物体的重量——去除掉包装，重量大约和半辆汽车一样重。扫描了三次确认不存在爆炸或者放毒的危险后，他用小刀割开层层包装，终于露出了其中的东西的一角——是一座游戏舱。
“什么......”他有些惊讶了，这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他转头看着自己床铺边的那座发着淡淡白光的游戏舱，皱起了眉头：在接收这个包裹的时候，他就有种预感，这突如其来的一切肯定和【未来格差】的委托有关，却没有想到又会从他们那里收到另外一个游戏舱。
难道是因为在游戏里发生的那一切就是他应该解决的委托内容吗？亦或是因为自己的游戏舱有所损坏，才会出现之前那样，出乎他们意料之外的情况？正当他陷入猜测时，一个小细节让他的动作完全僵住。
灯，亮着。
送来的游戏舱，灯还亮着。
他伸手凑近游戏舱，摸了摸它流线型的外表，一个大胆而异想天开的推测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莫非......不，这怎么可能！
苏青僵持了数分钟，最终还是阴沉着脸，点下了在游戏舱外部的“强制下线”按钮。
“嗤”。随着代表“游戏中”的绿灯失去光芒，被白光所覆盖的游戏舱舱盖逐渐恢复透明，从中依稀......出现了一个人影。
“真的有人......”他迅速举起之前放在口袋中的枪，瞄准着舱盖开口处一动不动。
“亲爱的雇佣兵，THEXIII先生您好。”一个机械的电子音从游戏舱中发出：“鉴于您的调查过程中发生了我们也无法理解的情况，我们决定将这个问题的调查权交给您。如果您能够帮我们解决这一情况，您的报酬会增加5倍。”
苏青此刻却没有在听这条信息，而是死命地盯着游戏舱中躺着的少女。
那个1小时之前还在游戏中的少女。
那个被他认定为是程序的少女。
那个......绝对不是人类的少女，此刻就躺在他的面前。
“不......可能。”他被自己压抑地有些扭曲的声音吓了一跳，随即恢复正常。他无意识地退后两步，看着游戏舱打开，不肯错过一点细节。
最开始是一个细微的声音，宛若呼吸，但却一点也不匀称，更像是小声的抽泣。接着，这个声音便大了起来，其源头确是来自于少女的樱桃小口。她没有睁开双眼，却逐渐大口吸着空气，像是溺水临危的人重出水面，又像是刚学会呼吸的婴儿，直到猛地吸了一大口气，呛得咳嗽了起来。少女缓慢地抬起了手，一寸一寸地摸到了自己金白色的长发，这柔顺而坚实的触感让她的手微微一颤，将双眼闭得更紧了。苏青被这奇妙而不合常理的气氛所影响，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少女似乎没有意识到苏青的存在，开始笨拙地用手抚摸起游戏舱内光滑的舱壁，布满按钮的操作板以及柔软的垫子，最后，移到了自己洁白的胴体上。
温热滑腻，透过指尖传达着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悸动。这种悸动很快从身体的中心部位向她的全身散发，让她的大脑回忆起在游戏中所见的最后一幕，让她的神经因为周围的未知而紧绷，让她的双眼因为求知欲和恐惧而慢慢颤动着，睁开。
两人四目相对。
“......啊......哇......wu......我......是......ni......你是......”少女的声音如同新生的黄鹂一样清脆而怕生，抖动而怪异的发音方式让她听上去楚楚可怜。苏青看着一丝不挂的少女，大脑中更加混乱，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没有脱离游戏，或者根本就沉静在梦中。
不用看镜子，苏青就知道自己脸上的表情干涩而僵硬。他看着轻轻喘息，身体颤抖的少女，情不自禁地踏上前一步，却引发了少女进一步的恐慌，让她发出轻微的悲鸣，努力用手撑起自己的身体，想要远离靠近的青年。
“不，我......我没有恶意。”苏青将迈开的脚步收了回去，尽可能地抑制住困惑发出柔和的声音：“你......你是谁？你还记得我吗？”
少女蜷缩成一团，金白色的长发随着她的颤动而漾出一圈波浪。过了一会儿，她才胆战心惊地抬起头，从手臂的夹缝之中看了一眼面色阴沉的青年。她使劲抿了抿嘴唇，颤颤巍巍地说道：“你是......那个奇怪的数据。”接着，她猛地喘了一口气，呆呆地说道：“我也......变得奇怪了......”
看见少女终于开口搭理他，苏青暗自松了一口气，拉过身后的椅子坐下来，按着自己的太阳穴，对少女说道：“我不是数据。我是人。”
“ren......人？”少女轻声问道。
“嗯。人，人类，想要活下去的生物。”
“活下去......”少女出神地复述着这三个字眼，终于正视着苏青，对他说道：“你是......玩家？”
苏青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点点头。
少女没有等他继续问下去，而是自顾自地说道：“那......我......现在活着。我是......玩家......是人类......吗？不。我......我是......”
她看着欲言又止的苏青，再次轻声说了一句“活下去”，然后说道：“我......是......GM-Elis。我是......引导者燐。我是人工AIGM-Elis。”她看着自己的身躯，神情恍惚地说道：“我，活着吗？”
没等苏青能够做出回答，她就闭上了双眼，身体瘫软地倒下来。苏青眼疾手快地冲了上去，搀住了即将摔倒在地的少女。
温香软玉入怀，他的身体微僵，但立即被震惊所取代。少女的心脏处竟然发出了淡淡的红光，透过红光竟然能看到少女的身体内部构造——如果要用语言描述苏青所看到的情况，那就是：一个人类的身躯里埋藏了一个机械的骨架。
这种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构造，让苏青本能地抓握紧了少女的身体。
“仿生......机器人......”他看着面色变白的少女，咬咬牙，捏了捏她右手的食指，其食指立即变为一个洞口，形状就是联邦通用的电器充电插头。苏青将她的手指凑到闲置的充电插孔上，少女的表情立刻变得轻松了一些——这种构造他不知道拆过多少个，想不到在这种情况下能上用场。
苏青擦了擦头上冒出的汗，看着面色渐渐从痛苦中恢复正常的少女，松了一口气。他拿来储备的干净病号服勉强给少女穿上，又将自己的外套脱下包在少女外露的身躯上，退开坐回之前放置的椅子上，再一次恢复了冷静的思绪。
为什么战争用的机器人会出现在这里？
为什么在游戏中出现过的拟人程序会以这样的方式接触我？支使它这么做的是谁？更重要的是......
【未来格差】到底想要干什么？为什么是我？
这一连串的事情太过不合理，也太过仓促，人为捏造的痕迹极其明显。这很有可能是针对苏青自己，亦或是通过自己针对雇主的巨大黑幕，但凭借目前拥有的信息，无法解决他现有的问题，还带来了更多的疑惑。
犹豫不是属于雇佣兵的权利——他看了一眼陷入熟睡的仿生机器人少女，重新躺倒了自己的游戏舱内。
再去看一次。能够解开少女之谜的钥匙，说不定就藏在游戏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