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就像沙漏里的沙砾,即便孔眼再小,那些沙砾也会一点接一点地溜走。万物运转的法则,对于世间的每一个存在都是公平的,最浅白的表现就是得失平衡。
上天赋予陈朝广阔的疆域、肥沃的土壤和极具灵智的子民;上天也赐给优良的宝马、辽阔的草原和突厥骁勇的战士。相对的,老天爷也剥夺了陈朝,大多数子民天生就拥有强健体魄的资质;老天爷也并没有施舍突厥,能够生产满足生计的口粮的地域。
于是,难以调和的矛盾,生来就潜埋在两个民族之间。终于等到双方的人口,都扩增到难以只局限在现有的领土上生活时,战争就爆发了,并且以季节为时间点,周期性的循环着,还有着每十至二十年的扩大化。
其实战争也是一种消耗过剩人口的方式,这种说法或许很残酷,可这就是不争的事实。现有的疆土无法担负生存的子民,便面临着扩张,一旦遇到阻碍,就会产生争斗。两强相争,最恶虐的结果便是消耗战,消耗现有的财富,消耗现有的生命。最终迎来一个新的平衡。
……
距离长安城收到最初的捷报已经一个月了。一开始的那半个月,在疆域内与突厥人的交战,我方是完全的压制主导地位。但当马家军把那些残留的突厥兵赶回突厥时,就再没有重大的胜利消息传来。双方似乎在僵持着,但是冬天的步伐是踏着寒冷走进千家百户。在更北方的突厥,气候更为恶劣,今年的冬天不仅是格外的长,也格外的冷。
据说,今年是百年一遇的真神之怒,是上天在惩罚人们的过失,所以他派遣冬神带着最为冷酷的冰和雪降临人间。突厥人的骑兵和战马,都不知冻死了多少。我方的将士虽有粮草、衣物的支撑,但也是损伤诸多,并且这极为严酷的天气,让许多不是长期驻扎边关的将士更本发挥不了战斗力。
僵持,战争随时有可能爆发,沉静只是一种假象,等待着那压弯最后一根稻草的蚂蚱降临。
……
还有一支身着黑色铠甲的骑兵在向文硕所在的边关疾驰。这支队伍在行进的途中没有一丝交流声,只有马蹄声淌过了荒芜的田野、穿插于干涩的树林,那一个个蹄印和一截截断枝才能印证这支队伍的存在。
领头人默默地带领着一众精英,原本他早就要先行出发的,只是捷报频传,让他有了信心。更为周全的布置一番,齐集更多的人马,才一齐奔赴前线。
这样的一支军队应该是不融于陈朝的,毫无疑问,他会威胁皇族的安危,可他又确确实实地四散在陈朝各地。应该有来自某一方的妥协,属于双方的默契,才能让他们静静地行进着。
或许他们会给这场战争带来不一样的转机。
……
方素妍静静地躺在床上,即便房间里一直烧着地龙,她还是可以清晰的感受到一丝丝的寒气从门缝、从窗缝、乃至从屋顶出渗透进来。慢慢地靠近,渐渐地聚拢,把方素妍给完全地包围起来,她觉得被褥更本无法阻隔这些闯入心灵深处的寒气。
或许这股气息其实并不是从外界传来的,而是发自她自己的内心?
孤寂如潮水般涌来,一点点地侵蚀着她本不够坚定的心灵。
方素研觉着自己应该是睡着了,可她又能清楚地感知到周遭那种沁入心脾冰冷。这是一种被世界遗弃的感觉,她好像又看见自己变为前世小时候的样子,赤着双脚,披着一件单薄的睡衣,拎着一只泰迪熊,徘徊在昏暗的走道里。
这种梦在方素研最无助的时候,才会出现在脑海中。自从适应这边的世界后,这个梦就再也没有出现过。而那时候妈妈经常会去豪宅里面和爸爸明媒正娶的老婆纠缠不清,自己一个人被留在外公那。只有5.6岁的小素研常常会因为害怕而睡不着,又不想去打扰年迈的外公,走着,走着,最后往往就会蹲在外公的房门口。
方素研似乎都可以清晰地体会到木地板传来的轻微震荡。她也似乎可以看见由脚步带起的灰尘,飘摇在自房檐下射进老房子里的月光中。
那只带着大红色蝴蝶结的泰迪,坐在没有光线的阴暗处,睁着圆溜溜的眼睛,陪着小素研静待时光的流逝。
我应该怎么办?
这样活着,每日只是享受着锦衣玉食,若干仆从的伺候,安逸会消磨人的斗志,只是个被圈养的洋娃娃。
这样活着,不能纵情的放声欢笑与哭泣,必须要看着每个人的脸色与心情,身份和地位只能依靠那个不知所谓的人。
这样活着,又是何必呢?
我,我,我到底应该怎么做?做些什么?
……
“孩子,我亲爱的素素,为什么要在外公的房门口蹲着呢?”
“外公,素素好想你啊!”
外公在素研六岁生日不久后去世了,这么多年过去,她早已记不清那个带着圆框眼镜,脑袋也圆圆亮亮的老头子的模样。留有模糊记忆的是更小的时候由老头子带着去几条街外买早餐的情形。一个驼背的老头子背着双手慢悠悠地走在前方,一个短手短腿的小胖妹歪歪扭扭地跟在后面。
“好孩子,还记得外公教你的话吗?你觉得爸爸妈妈都不爱你。”
“素素记得的,想要人爱你,就要把自己值得人爱的地方表现出来。”
“记得就好,记得就好……好好睡一觉……想通了就好了。”
这是小时候外公起夜,发现小素研迷迷糊糊地倒房门口时,把她抱回床上,哄她睡觉时说的话。那时候方素研根本无法理解话里的含义,这次重新温习了一遍反倒是有了新的感悟。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这层层的轻烟罗罩子,携带着微弱的热量照在方素研泛着青色的眼睑上。纤细的睫毛轻轻的颤抖着,挣扎了一会儿,那双圆圆的杏眼迷蒙地展开。不一样的是,那眼神中掺杂了一抹难以忽视的,甚至可以用透亮来形容的活力。
经过一段沉静的洗涤,一段黑暗的磨砺,得以蜕变的方素研,重新降临人间。
“疏影!我亲耐滴小疏影,赶紧给你家少奶奶我过来!”
在奕园辛勤工作的每个人只有一个反应,少奶奶发疯了?
然而除了正在准备方素研起身需要物件的疏影和姚妈妈,她们的反应是,少奶奶终于恢复间歇性发神经的正常状态了。
当然,“间歇性”这种不正常的词是被方素威逼利诱给记着的,对于方素研的行为她自己心里还有个很清晰的定位——抽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