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雨晴又回来了。
尹璇快速的望了一眼对面的穆炎彬,后者正给宋之玉碗里添了一筷子去了刺儿的鱼腹肉,没有看见她眼里的复杂和挣扎。
他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穆炎彬神色如常,没有任何的特殊反应,偶尔和她目光对视,也坦然的没有任何波澜,就像是一切如旧,没有什么事发生,也没有什么人出现一样。
尹璇垂下头吃饭,晶莹的米饭吃进嘴里没有任何味道,如同嚼蜡般的感觉让她几乎想要吐出来,只能强忍着不适把口里的饭咽下去,望着碗里只动了一口的米饭和满桌子精心烹饪的菜式,再也没有了动筷子的欲望。
找了个合理的理由提前离开了餐桌,尹璇躲进卧室里,有些犹豫的打开了电脑。
电脑启动完毕没多久,就有邮件提示的声音响起,尹璇点开提示链接,季唯扬三个字瞬间就落进了尹璇的眼里,旁边的显示的时间是凌晨两点。
邮件很长,长到心情杂乱的尹璇没有像往日一样耐心的往下看,读了几行后,尹璇直接强制关闭了电脑,向后将全部重心靠在身后的墙上,从床头柜上摸到自己的手机,稍微犹豫了一下,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很快被接通了,听到那头一声好听的“喂?”,尹璇才察觉到自己的举动有多唐突,只是因为心乱想找个人倾诉一下,可当拨通电话后她又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举着手机在耳边,听着那头同样安静下来的声音,尴尬的不知道是该直接挂断还是该随便说些什么再挂断。
“尹璇,你在听吗?”
“我在。”下意识的接口,尹璇愈加窘迫,回了那句话后又开始沉默。
“是不是又有烦心事了,不然也不会想起来给我打电话。”那头的语气听上去很轻快,但内容让尹璇觉得有些歉意:一直以来她似乎都将季唯扬只当成倾诉对象,不管是小学时她被尹珊珊的妈妈欺负,还是后来两人一起申请出国留学后,遇到挫折或者受到不公正待遇时,尹璇第一个想起来的人就是那个从小到大都有着干净笑容的男子。
他的性格安静,又极有耐性,不管尹璇是泫然欲泣还是发疯大喊,他都像个透明人一样,一言不发的听着她的满腹牢骚,在她流泪的时候默默递上纸巾,抑或在她无助时将她拥住,轻靠在自己的肩膀上轻声安慰。
他的肩膀不算宽厚,但永远带着清新的阳光味道,就像他的人一样,不管在什么时候都能给人一种温暖舒心的感觉。
父亲身体出现问题让尹璇不得不放弃继续深造的打算,急匆匆回到R市,在回来后不久,尹璇听从父亲的安排进了R市数一数二的医院里工作,凭借自身医术和温和的性格,很快就成为了医院里口碑极高的专科医生。本来她和季唯扬说好等到父亲情况稳定下来就和他一起回去继续考取博士学位,最终季唯扬独自踏上了离开R市的航班,而她则从医院辞职,嫁给了一个能呼风唤雨却不愿意多看她一眼的男人,就像是被网住的雀鸟,这个富丽堂皇的建筑就是她最华丽的鸟笼。
“尹璇,我还是我,你在顾忌什么?”仿佛沉默的度过了几个世纪,电话那头传来一声轻得像叹息的话,关切,更兼不可言说的无奈。
“他长得真可爱。”程皓凝望着手中的照片,满腹华丽的赞美辞藻竟然一个都想不起来,只反反复复的重复着这句话,脸上表情温柔,似乎通过照片已然触摸到那可爱孩子娇嫩可爱的脸庞。
“再过几个月就能开口说话了,不知道第一句话会说出来什么。”母子连心,虽然夏雨晴表面上平静如常,抚摸照片时眼里的宠溺还是泄露了她最深层的心事。
才离开不过几天,她就开始想那个软绵绵的小家伙了,想他软软的脸庞,墨黑机灵的小脸,和搔弄脸颊时开心的笑。
无限温情的将儿子的照片放进抽屉里锁好,夏雨晴恍惚了一会儿,渐渐恢复了平日里冷静的表情。
“我回来的消息,他们都知道了吗?”
“消息已经放出去了,方延说马上就从G市回来看你。”
夏雨晴摆摆手,“他回不回来都一样,博易那边呢?”
“不清楚,楚辰行踪不定,几乎从来没出席过商业聚会或者活动,但博易最近的表现确实让人不安。”
那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手段,居然能在这样短的时间内扭转败局。程皓不是不认识楚辰,相反曾经他们还很熟悉过,只是现在的楚辰,已然不是当年那个灿若星辰的翩翩少年,而是让程皓完全猜不透的一个陌生人。
时间果然是个可怕的东西,吞噬人的记忆,改变人的信仰,让一切都渐渐面目全非。而在这场刻骨铭心的洗礼中,蜕变的看来不是只有他们两个。
“我不想和楚辰当面对峙,所以程皓,你要全权代表我。”夏雨晴坦然的说出了自己的底线,不是害怕,只是怕自己面对那些青葱往事时会手软留情,那些记忆是她一辈子都抹不掉的印迹,就像是刻进骨头里的标识,即便她再强大,也不可能剥筋去骨,将一切都消除干净。
何况,她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一向的行动派风格,夏雨晴第二天就找到了早就打听清楚的那个地方。
女人看来是刚起床,懒懒的倚在门,还没来得及上妆的脸上现出了原本的松弛和皱纹,两个不太明显的黑眼圈让她的眼睛看起来很无神。
见到夏雨晴,她也没有其它的表情,仿佛是恭候多时一样,只是稍微的侧了侧身,将她请进自己的房子里。
房子不大,跟夏雨晴想象中的一样混乱,衣服横七竖八的扔在客厅的沙发或桌子上,有点揉成一团有的好几件缠在一起,一双火红的高跟鞋一只立在门口,另一只歪在茶几旁,看得夏雨晴忍不住为这女人的邋遢皱了皱眉头,在沙发上挑了一块相对干净的地方坐下,与女人面面相对摆出了谈判的架势。
“该知道的我已经知道了,我来不想跟你废话,只想问一句,你的胃口到底有多大。”夏雨晴开门见山,睥睨着面前屡次出尔反尔的女人,神情倨傲如女王般。
女人无所谓的笑了笑,不为她的话所动,从茶几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根细长的女士香烟,叼在嘴边点燃,深吸了一口后,将烟夹在指间缓缓开口:“就算我出尔反尔,你也不能把我怎么样不是吗?夏雨晴,不管你多有本事,在我眼里你还是一个处世未深的小女孩。”
“人的耐心是有极限的,等到了我对你的行为忍无可忍的时候,我真的不能保证会不会做出一些让你胆战心惊的事。”夏雨晴优雅的笑笑,将手缓缓滑到自己修长优美的脖颈上,脸上渐渐泛出狠色,“我经历过的那些事我想你早就打听的一清二楚,对我而言,让一个人像空气一样彻底消失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女人闻言放声大笑,那笑声太过刺耳,带着目空一切的狂妄味道,强烈的几乎要笑出眼泪来。平静下来后,她在夏雨晴冷然的目光中慢慢靠在沙发靠背上,两指一弹将手中快要燃尽的烟弹到地上,目光从地板上犹冒青烟的烟头上渐渐转到夏雨晴脸上,毫无惧色的与她对视。
“让我消失确实容易,但夏雨晴,你不敢,你比你父亲还要胆小。”女人伸手一把拉开了自己的衣襟,露出雪白的肩头和一半左胸,夏雨晴在靠近她心脏的地方看到了一道极为熟悉的疤痕。
那是……
“你爸爸在给了我钱之后,又派人来杀我,而这个痕迹是他留给我的证据,证明他曾经为了抢走孩子,想要杀死孩子母亲的恶行。”
“我爸爸从来没有抢过,是你自己想要卖掉孩子,你不要在这里血口喷人。”
“我是不是血口喷人,不是你说的算,也不是我说的算,要看媒体风向靠谁,还有,夏菡是信你这个异母姐姐,还是信我这个生身母亲。”
顿了顿,她又接着道:“你也可以像你父亲一样选择杀了我,可我已经留下了足够的证据证明自己的真实身份,也将会证实我的死因和你有关,只要我一死,这些东西就都会出现在夏菡的手上,你仔细考虑清楚。”
这个女人已经完全豁出去了,生死如何,只要能达到她的目的她都会不竭余力的去做,这是夏雨晴从她眼底看出的赤裸裸的疯狂。
夏雨晴盯着她看了半晌,缓缓开口:“说你的条件。”
女人满意的拉上自己的衣襟,并没有马上说出自己的条件,只是上下打量了夏雨晴一番,摇着头像是惋惜又像是嘲笑般道:“那个老东西不知道是什么好命,有了你这样一个能干的女儿,但夏雨晴,总有一天你会为了现在所做的一切后悔的,到时候你也会明白一个让你刻骨铭心的道理,希望到了那个时候,你还能像现在跟我谈条件一样神气活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