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甜一觉,醒来周身舒爽香软。
然素躺在松软的被窝中打了个哈欠,粉纱帐,雕花床,青烟袅袅满室香。盯着帐顶鱼戏莲花图,盯了半晌,坐起身子撩纱帐,带动黄铜帐勾,碰到床柱“叮”地作响。
“姑娘醒了。”绿水和白桥就坐在外间塌上做针钱,听见了,赶忙起身,一个端盆,一个奉茶。一齐进了里间儿。
“嗯,什么时辰了。”然素睡得香甜。她本不是个心宽的人,这一死一生,有些事还真的悟了。尽管大事压顶,却依然好梦。
“未时正。”白桥挽帐子,边含笑说道,“姑娘才睡下一会儿,三姑娘打发人来,说下午在花园里摆茶点,请老太太去赏海棠花,使人来请姑娘,因你睡着,我们便说醒了再和姑娘说……”白桥猜她必和以往一样,是不去的。所没当回事,只不过告知有这么一件事罢了。
“嗯?”然素抬头,“请在什么时辰?”
绿水听见她,似是有意去,赶忙上前道,“未时四刻。”说着瞄了眼漏刻,“姑娘若去,现在还不晚。”
“好啊,去!”然素点点头,站起身子。
有事要赶,两个丫头的手脚也利索起来,仍是上午的那套行头,梳妆好,然素对着铜镜一笑,里头一个少女也冲她嫣然调皮一笑。
然素极满意这张脸,从这点上来说,赚大发了。
白桥绿水见状,对视抿嘴笑。姑娘病好后,愈发的跳脱了。
叫丫头锁了正房门,吩咐小棠和另一个小丫头月牙儿看院子,主仆三人脚步匆匆往花园里去。
徐府人丁兴旺,主宅一分为三,都是一通五进到底的大宅子。大房在东,二房在西,中间这座院子,老太太的福寿堂位于正中轴心。
四老爷五老爷是庶出,已分出去单过。就在徐府主院一路之隔的东面,新置的宅子,两家相邻。府中习惯称为东外院。
徐府三位嫡出老爷,日常过日子等大小事宜,确实各过各的。遇着府中大事,还是一同办。因有老太太在,这三府的后花园就连在一处,共用一个。
自徐然素的院子素园出来,往东走不多久,便是往花园里去的巷道。
三姑娘今儿摆宴是在花园最里侧的海棠园中。徐府老太太最爱海棠花,这海棠园中,高大有几十年生长的,矮小有近一两年补种上的齐人高小树。
此时海棠初开,半粉半红,层层堆叠在枝头,一团团如烟似锦。
海棠园中有一面缓坡,坡顶有座极大的八角木亭子,名叫灼春亭。取自海棠花开时的美景,“万枝丹彩灼春融”之句。
此时亭中,已有五六个或粉或红或浅蓝或鹅黄的妙龄少女,或坐坐在亭边美人靠上,或立着凭栏远眺,谈笑嬉戏,喁喁脆笑声,分花穿柳度水而来。
想到水,然素就顿住脚,望着眼前这面碧湖,就是这湖水夺了六姑娘的命,又给她重生的机会。此时嫩柳轻拂,风拂水面,波纹粼粼,闪耀金光,几对鸳鸯怡然自得地在水中嬉戏。
“哟,六妹妹,看水还是看鸳鸯?”远处亭子里传来一个高高挑起的声音,带着极明显的嘲讽。
然素转头,立在亭子边儿上的一个窈窕少女,正手摇团扇往这边望来,正是说话之人,大房庶出的五姑娘。
亭中几位姑娘听见,说话声先是一滞,登时前仰后合笑将起来,花枝乱颤。
三姑娘徐然萦倚着美人靠,居高临下,凭栏浅笑,“可惜了……鸳鸯这会儿不好看,脱了毛呢。”
“就是,六妹妹,那有什么好看的。脱了毛的鸳鸯不如鸡呢!”四姑娘也转身望向亭子下,远远走来的,笑得高高在上,眯了眼。
“哎呀,都是我不好。说什么不好,非要说鸳鸯,怕是惹六妹妹勾起伤心事了。”五姑娘很满意她的话制造出的效果,赶忙再添一把火,笑看款款而来,走到亭子下的然素,恳切地道,“六妹妹,你可别生我的气。”
亭中众姑娘都一齐看来,等着看六姑娘垂首低头含羞气结抹泪。
不过,让她们都失望了。
“气?气什么?”然素神色不变,悠闲晃着手中团扇,款款地步上亭子,清冽眸子中,是沉沉稳稳,无所谓笑意,“鸳鸯也罢,凤凰也罢。万物轮回,周而复始,有起就有落。有脱毛时,就有最美时。虎落了平阳,还是虎。凤凰脱了毛,还是凤凰。鸳鸯自然也还是鸳鸯。这世间,凡事不能只看一时……”
五姑娘毫不客气地嗤了一声,“六妹妹又来装傻,也不知是谁听到那话,哭得差点送了命。这会子在这里说什么一大篇子大道理,骗谁呢?”
“……五姐姐,枉人人都说你最爱看书的。竟连个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还是山的道理也不懂。这和那些凡夫俗子有什么不同?”然素不接她的话,寻一面向阳的美人靠坐下,闲闲地倚靠栏杆,仍是笑无所谓。
“你……”五姑娘再次语结,涨红了脸。
大房庶出的五姑娘,其母据闻生得很美。府中几位年龄相近的姑娘,她的相貌压过三姑娘和四姑娘,与六姑娘在伯仲之间。
六姑娘的美一种清透的美,小溪般的清冽,碧玉般的润透。五姑娘么,只看面貌,不说性子。她就象春花烂漫时,轻盈盈的粉,娇嫩嫩的柔。
二人年纪又相当,三姑娘四姑娘她不敢惹,最爱看六姑娘的笑话儿。庶出高高地压嫡出一头,嗯,精神上大概很愉悦。
她模样出挑,在琴棋书画都下了功夫,又会讨老太太喜欢,虽是庶出,在府中的日子过得也不错。
此时然素挑她最得意的事,自然极恼。
然素望着涨红的脸,在心里很无辜耸耸肩。今儿来就知道必会有这一出,但这点子事,并不能让她望而却步。
老太太也来呢。趁机多露露面儿,讨个好。要退亲,就是她一句话的事儿。便是退不得,讨好最高领导人,也是有必要的。
三姑娘四姑娘也因她的话怔住,细细瞧然素半晌,方淡淡地道,“六妹妹好似瞧着不一样了。”六姑娘与这二位不在一个等级。实力悬殊太大,根本不值当与她生气。
“嗯。”然素自然也知,平板无波地嗯了一声,如叙普通常话一般,“还是三姐姐四姐姐老道,目光如炬!我早先在书上看过,人遭大劫,必心性大变。原是不信的,不过现在,我死过一回,自己也觉有些事,也并非那么难以接受,看开就是了。”
余下几位姑娘登时想到那日,她身子半浮半沉在湖水中,阴雨靡靡,天色暗陈,捞上来时正是傍晚时分。面色白得象鬼,湿如水草的黑发缠着整张脸,冷冰冰的一具,直挺挺躺在湖边,着实吓人。
欢乐气氛登时为之一滞。
“哼,别说了!”说话的是一位身着鹅黄春衫,年约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圆眼圆脸,小鼻子,樱桃唇。单看这个颇顺眼。只是唇角一颗小黑痣,为她的面相添了三分尖锐。这是秦氏的长女,十二姑娘徐然月。
眼睛瞪着然素,里头盛着明明白白嫌恶之色。
然素懒得理她,转身伏栏,遥看花园内垂柳依依,海棠灿烂。
嘲讽六姑娘没起得和往日一样的效果,众姑娘们都觉无趣,拿些日常小事,针线荷包等说起来,突地,三姑娘话头一转,“对了,昨儿听我们太太说,老太太三月初八要请相熟的人家来听戏赏花。”
“我也听我们太太说了,今个厨房里已开始列单子。”说话是的四姑娘,她说的太太是指二太太。
“我娘也说了。”十二姑娘插话,声音很兴奋,“还说,要请保宁侯府,东城郡王府,吏部侍郎谢府,锦乡候府……”
然素凭栏赏花,没转头。那边的声音有一声没一声落入耳间,在心中猜测,这场戏酒,必是为了府中几位姑娘的亲事。
三姑娘十七,正议亲,还没议定。四姑娘十六,也是如此。
五姑娘、六姑娘、东外府的七姑娘、八姑娘,和二房庶出的九姑娘同年。都是十五岁。生月不过一两月之差。
余下几位,十姑娘、十一姑娘三房庶出,十三岁多,也快了。再余下的这些,年龄还小,怕是暂不考虑。
然素边想边叹,这一大家子,可真够热闹的。光孙女十几个,孙儿也有八九位……
“……六妹妹,那天你可要藏起来,千万可别再丢了咱们府上的脸面,惹老太太生气……”然素正感叹,五姑娘兴灾乐祸的声音撞入耳间。
然素微烦,淡淡回头说道,“老太太何时要五姐姐代她拿主意了?”
五姑娘一而再的被她拿话堵,登时恼了,冷笑,“我这么说是为你好,也是为了府上好。也不是知是谁,叫锦乡候府的五公子给吼得哭了鼻子。闹到老太太跟前儿,叫老太太跟着没脸!”
然素依然油盐不进,无所谓地斜睨她一眼,“那也要老太太发话。”你充什么先锋!
仍转过头,老神在在凭栏赏春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