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桥自三少奶奶姚氏那里讨来消肿的药膏,看绿水脸上几个红指印甚是显眼,心中作恼,一边替她上药,一边嘟嘟哝哝数叨五姑娘的不是。
突地院门口中闪进一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跑到院中,冲着正房喊,“六姑娘在吗?”
白桥认出这是老太太院中的小丫头,名叫小鹊儿。赶忙放下手中的药膏,撩帘出去,奇怪地道,“姑娘在呢,可是老太太有事差你来?”
“嗯。是老太太差我请六姑娘过去呢。”小鹊儿甜甜地笑道,催白桥,“姐姐快给姑娘换衣裳吧,老太太等着呢。”
“白桥,叫小鹊儿进来。”然素在屋里听见微微诧异,放下写了几笔的字,自书房到了正间儿。
白桥应喏一声,带小鹊儿进了正房。小鹊儿赶忙上前行礼,“六姑娘好。”
“嗯,别多礼。我问你,老太太怎么突然的叫你传我?”原本打着养病的名头不让她见客,突然又叫人来传,然素下意识就想到和五姑娘的那宗事,微微蹙了眉。
小鹊儿摇头,“回六姑娘,我也不知原由。是翡翠姐姐差我来的。”
翡翠是三姑娘的大丫头。
然素就更奇怪了,关三姑娘什么事呢?莫不是要替五姑娘出头?想了想又问她,“今儿咱们府上宴客,都来了哪家小姐,你来时,三姐姐和谁在一处说话儿呢。”
“今儿来得人家可多了。保宁侯杨府的两位姑娘和太太;锦乡侯府老太太和一位姑娘,还有一位太太;卫国公齐府两位太太和三位姑娘;还有二太太的娘家谢府,大少奶奶的娘家祝府,二少奶奶的娘家刘府……”小鹊儿生得伶俐,在老太太院中常被派出去传话儿,即不怯场也不怕生,笑眯眯脆生生的说道,“我来时,三姑娘正和保宁侯府的四姑娘五姑娘说话,后来咱们五姑娘到了,也陪着在说笑呢。”
“唔……”然素点点头,她想到些许原由了,站起身子笑道,“行了,你去吧,就回说,我换了衣裳立马过去。”
小鹊儿应声去了。
绿水自里头出来,半张脸上满是药膏,略带担忧道,“姑娘,要不,我也抹了药膏陪您过去?”
“不用你,白桥跟着就行了。”然素笑着安抚她,又猜测道,“必是五姐姐和三姐姐说了什么,三姐姐和她那二位表妹又说了什么,这几人要议个什么法子让我出丑,这才磨了老太太差人来叫我。”
“那二位表姑娘……姑娘也要当心些。”绿水忧心的道。
“我知道,你放心吧。”然素叫白桥取那套新做的胭脂红色绣兰花长褙子,自拿镜铜照了两下,“头发不用重梳,只换衣裳就好。”
白桥赶忙取来衣裳,替她换上,一边道,“姑娘和保宁侯府的二位离远些。她们和三姑娘一样,傲气得很,往常老爱捉弄姑娘。”
然素自然知道。
说起来,今个儿来的人家,都是和徐府沾亲带故的。保宁侯府是大太太的娘家;锦乡侯府是徐老太爷的至交,徐老太太和锦乡侯府的老太太也极投缘;卫国公府是老太太的娘家……然素想到这儿,怔了一下,问白桥,“方才在西廊房听到声音,是不是卫国公府的人?”
“哦,定然是了!”白桥也恍然大悟。她们走得急,又挂着给绿水寻药上药,生五姑娘的气,倒没细想这人。现在想想,白桥一拍头,“是了,姑娘。老太太不是有一位侄孙子,和二少爷同年,且相交甚好。二人似乎都在部里任职,不过,这位表少爷好象是在内阁任什么中书舍人。”
现今的中书舍人,与前朝职官不大相同,从七品的官衔,而且没什么实权,非前朝可比。若让然素打比方的话,大概等同于国务院秘书处的秘书。
做的是按正规程序上呈递到内阁的奏章等收发工作。当然,没什么实权,只表面的说法,实则这样的年轻人,将来的前途是不可限量的。
然素走了神儿,白桥却想起方才的一幕,“姑娘,你说,五姑娘那会儿开了窗子,想必已认出他是谁了,会不会她……”说到这儿,挤眉挤眼地笑。
“管她怎么样。”然素回神一笑,冲着镜子瞧了瞧,没什么不妥,就往外走,心中却暗想,五姑娘当不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
虽是亲戚,毕竟那位年龄不小了,又得了官,不常在内宅走动,家宴之类的也很少露面。所以六姑娘只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并不怎么认得他。
而五姑娘虽然讨得老太太的好,却被三姑娘四姑娘压着,有这二人在场,她不敢过份表露,刚才反倒是个好机会。
想着,又想起府中早先的闲话。保宁侯府以武封爵,和锦乡侯是一个路子。不同的是,保宁侯府现今的爵位是最后一代,那锦乡侯却是才刚得的爵位,现今长子和次子,一个守西北边疆,一个则在西南。前防草原各部,后防边远山区土著生变。
可以说,均是险要之地,均为要职。这样的人家儿,份量由此可见一斑。
大太太是中意锦乡侯的。只是这家适龄的,只有一位五少爷未娶,现年十六岁,比三姑娘小一岁。而三姑娘么,虽六姑娘不大爱打听事儿,也能自她的只言片语中推测出一点点来,偏好有才华的男子,不喜鲁莽武夫……
大太太除了中意这锦乡侯之外,另还看中她的娘家侄儿,虽爵位这一代就到了头,可保宁侯三代世袭,财力雄厚……
至于四姑娘,心思就比三姑娘深些,言谈之间,难度其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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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呀,六妹妹,你怎么才来!”然素到了待客的大花厅,先给老太太等人见了礼,五姑娘蹿过来,一把将她拉住,脸上笑意盈盈,可那手劲儿大得很,将她的手腕捏得生疼。
然素抬头,对上她眸底藏着冷意的双眸,用极大的极无辜的声音说道,“呀,五姐姐,你抓疼我了!”
姑娘们的谈笑声应声而止,一齐向二人望来,有几人目光还落在五姑娘的手上。
五姑娘受惊似的松了手,亲昵笑着掩饰,嗔怪道,“六妹妹就是娇气得很,久等你不来,我着急呢。来,快坐下,杨家两位妹妹要见你呢。”背过脸儿,却拿眼狠剜她几下。
然素装作没瞧见,把手往身后背了背,搭眼扫过她的衣裳,暗笑,精心准备的衣裳,终是没派上用场,身上还是前儿她穿过的粉蓝长褙子,下系鹅黄裙儿。虽也是上好的料子,但在今儿在场的,哪家不是富贵人家,红粉蓝黄,姹紫嫣红,所以这衣裳并不显出挑。
“六妹妹,快来见过杨家表妹。”三姑娘身着亮丽梅子红长褙子,头戴一只金壁辉煌的五彩大金凤钗,凤嘴垂下的流苏上,缀着一粒粒鲜红的红宝石,吊在嫩白额头处,衬得肌肤白嫩,贵气逼人。
她左边坐着一位年约十五六岁的圆脸少女,正是大太太的娘家侄女儿,府中行四的杨四姑娘杨芊芊。杏核眼,樱桃小口,眼眸清亮,微透丝丝孤傲,漫不经心朝着然素淡淡点头,算是见过礼了。
右边是一位年约十三四岁的少女,听见三姑娘的话,抬头扫过,如没瞧见然素一般,偏过头去和身边的徐四姑娘叙话。这位是杨五姑娘杨潇潇。
二人平素不待见她,但会在三姑娘的刻意带动下,取笑她,出她的丑。
然素暗自哼了哼,反正也没打算讨好她们。舍了五姑娘走到桌前,与这二位见了礼,便问三姑娘,“三姐姐叫我来可是有事儿?”
“没什么事。”三姑娘笑着站起身子,朝正在咿咿呀呀唱戏的戏台瞄了一眼,对众人道,“听戏也听够了,咱们去花园子里玩如何?”
今儿来的都是亲戚,众姑娘也算熟识。早有按耐不住性子的,专等这话儿,闻言都一齐起身含笑说好。
三少奶奶姚氏帮着待客,和大少奶奶二少奶奶专门招呼这边的众姑娘小姐们,见众人起身,赶忙过来问究竟。
听说要去花园里玩,大少奶奶就笑道,“也好,离摆饭还有一会子,散散也好。”
二少奶奶也忙招来几个管事娘子,“你们跟着照看,莫委屈了姑娘们。”
众媳妇应了一声。
三少奶奶姚氏见二人把话都说了,也不凑这个趣儿,反拉着然素的手低声道,“方才五姑娘来晚了,老太太问她为什么,她因说,是你将她的衣裳弄破了,回去现换了才来。到底因何事,你弄破她的衣裳?”
然素失笑,“她倒会往别人身上推不是。是她自己个儿弄破的,关我什么事?”
姚氏听她这声口也略带着气,心知有缘故,借口下楼更衣,和然素走在众人最后,问究竟。
然素便悄悄将方才的事儿说了,气哼哼的说,“她要借我的东西,我不借,倒还抢上了。自己勾破了衣裳,还使性子迁怒打了绿水,若不是黄大娘拦着,我必定还她一巴掌!”
自她落水后,姚氏倒是比三少爷去探望得勤些。早先姑嫂两个淡淡的,是因六姑娘性子闷。自这一病之后,好似话多起来,与自己也亲近起来。故而姚氏虽觉这话诧异,也只当往日面上软,心里未必不恼,只不过不肯说罢了。
这几日姑嫂两个亲近,她便肯和自己说这话。也没往旁处想,却笑她这孩子气模样,又低声叮咛道,“你万万打不得她。她是大房的姑娘,说起来是堂姐了,隔着一层呢。不说老太太知道了要斥你,便是大太太知道了,怕是心中也不高兴。”
“嗯,我知道了,三嫂。”然素虽心有不甘,也知她这话没错儿。满府里头,只有一个人与她最亲近,那就是三少爷。若再往深里说,三少奶奶也算一个。
早先六姑娘性子软,只有旁人欺负她的,没她欺负人的。也因这样,与亲嫂子尽管不亲近,中间也没什么大的矛盾,纯粹是生疏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