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农村里,小麦田全部耕翻过来之后,紧接着就是沤田了。
余剑飞提议道:“队长呀,南二十五要最先沤田,这机器才好弄。”队长皱着眉头说:“大队的苏州二十打水机还在一队呢,倒哪撑得来呀。”“那就请蔡庄的打水机代打一下水,行吗?”队长豁然开朗道:“好的,趁人家打水机还在打的功夫,我去找一下人家蔡庄十队队长。”
队长跑到南头,跟人家队长交涉好后,随即来到北边喊道:“高伟,你和立新两个人到南面挖岸,刹龙沟。蔡庄答应给我们南二十五沤田。”田刚刚翻耕过来,余剑飞随即将犁头卸下来,将旋转机装了上去,马不停蹄地作田。
也许刚刚开机,余剑飞兴味无穷,似乎一点也不知道疲劳。才两三个小时的功夫,二十多亩田便平展展地出现在人们的眼前。钱高伟用牛拖满溉,没费多大的力气,就把田给平整好了。
余剑飞故技重演,手扶拖拉机又“游河”上了河北。余立新惊呼道:“我还不曾望见过的,手扶拖拉机真的从河里开了过来。假若气缸里进了水,那可就不得了。”队长笑道:“剑飞没有十分把握,他也不会这样做呀。你看你本家侄子有没有本事么?这就叫做能耐!”
余立新说:“队长,要得好你跟九队人商议一下,叫他们队的小打水机船来打水,反正又不耽误他们九队的事,他们的小麦田还不曾耕的。”队长笑道:“好的,就依你说的办吧。剑飞,你歇一下,到公房里睡一觉,春凤照常烧饭给你吃。过三四个钟头,你再到田里作田。”
队长上了东边,跟九队队长赖立伟交涉好后,随即将那打水机船撑了过来。三四个小时的功夫,河北大片田块便灌上了水。田里有了水,手扶拖拉机也就忙开来了。田作过后,再用牛拖满溉平了田,妇女们就进入紧张的栽秧阶段。
为了调动大家的积极性,队长搞了个竞赛,前十个人最先栽到头的,便可以吃两把馓子。在这大呼隆的年代里,田头上喝大麦乌茶吃馓子,可以说是比较奢侈的。于是呢,妇女们的积极性被刺激上来了,也不呼呼啦啦聊天了,一个比一个栽得快。
稻是赶季节的,栽得早,只要气温正常,总归是秋季高产得到了初步的保证。如若错过季节,肯定是要减产的,甚至有时候颗粒无收,双季稻便是明证。王伟强队长一心想扛各全大队的先进红旗,兴致勃勃地招呼着大家伙,指挥着:“开夜工栽秧,公房里烧夜餐,肉烧韭菜汤,另外每个人拿三个大鸭蛋回去。”他这么一说,社员们也就不觉得有什么苦了,甚至还乐陶陶的。
三天的功夫,七队率先关上了秧门。可是毗邻的六队还有五六十亩田没耕呢。队长陆立贤急得团团转:“这怎么好呢?今年我们六队四夏大忙真的要做全大队的拖拉机了。”站在打谷场西头的陆春柏说:“立贤呀,你不会喊七队的手扶拖拉机来么?柴油烧我们自己队里的,另外给人家一点工钱。这么一弄,大概两三天的功夫就弄完了,关秧门也还不算晚。”队长想了想,摸摸头下了决心:“现在只好依你这个说法了。我马上到七队找队长王伟强、会计余高兵,求他们来支援我们下。”
余剑飞听说六队来请七队手扶拖拉机帮忙,随即跑到公房找到队长,恳切地说:“上外队耕田,我不去。要去,你叫任兔小去。”队长惊讶地说:“那为什么呢?”“队长呀,不是我不肯到人家队里耕田,我上机耕田、作田,完全是因为队里遇到大忙。现在大忙过去了,手扶拖拉机还得由任兔小去弄。”队长气呼呼地说:“任兔小他卸掉了。他在四夏大忙这个骨节眼上折我们的鸡爪子。他就没想到,除了他,还有旁边人也能弄机。剑飞,你继续弄机,没事。”
尽管队长打了包票,余剑飞还是不肯弄机,他要队长开个全队社员会,听取大家意见。队长果断地说:“行!今晚在公房里开会研究,要是大家一致同意你做队里的机工,你就好好地做下去。”
晚上,七队召开全队社员会,研究三件事:一、将公房住址从南汊河河边迁到余家沟里头。二、看鸭子的赵老有死了,重新物色一个人看鸭子。三、确定手扶拖拉机正机手。第一件事,大家一致同意,因为打谷场居中,大忙季节里,四处好取把子,省力又省工。第二件事,大家一致推举张茂峰,他身体瘦弱,做到大活计,鼻子淌血。研究到第三件事,大家七嘴八舌的说开来了。“这还要说,余剑飞开机就是行,我们大家都同意他弄手扶拖拉机。”大个子钱高尚大嗓门说道。余剑飞咳了一声,娓娓而谈:“我没有学过开机,在修理、使用方面毕竟经验不足,更主要的是我夺人的交易,这是很不道德的。人家要问我当时为什么要开拖拉机的,我是看到队长急着翻耕小麦田,生怕七队落在其他队的后头,所以我主动把手扶拖拉机开起来。现在大忙过去了,我不能赖在机上不下来。眼下六队队长上门求我们七队手扶拖拉机开过去支援他们,耕田、作田,我想,任兔小去弄机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队长声色俱厉地说:“任兔小自己说不开机的,又不是我们撤他机工的。任兔小开机要价太高,生产队记个大劳力工,还不肯答应,说是全年要记八千工分。心度太大了,就是钱支书全年工分也没这么高呀。既然他回我们不开机,我们就不再考虑他开机了。现在大家举手表决,同意余剑飞开机的就举手!”
“慢!”余剑飞站起身说,“一个人弄机,说实在的,也够苦的了。说是临时喊个其他人换一下,终究是吃力的。机器好好的,还没什么大事;如若出现故障,一个人摸起来,难免不手忙脚乱。我提议,任兔小继续开机,大家如果信得过我,我就做他的副手。这样一来,大家看好不好?”
余立新说:“哪个拖拉机上不是两个人弄啊?尤其上了其他队里开机,到了吃饭的时候,难道机器还要停下来?队长呀,你总不得叫人家队里的社员来开你的机吧?”
张海荣劝说道:“队长呀,我替任兔小把话说掉,前者怪他不好,不该在四夏大忙关键眼上勒逼队长、会计,现在认识到自己做错了。任兔小毕竟在机训班学过的,开了两年多的机,多少有些经验。余剑飞一天没学过开机,全凭心灵手巧。他们两个人一起开机,也好相互学习,机上有了问题,两个人也好商议商议的嘛。”
钱高尚坦率地说:“任兔小,你今日在全队社员会上也说两句,你要承认之前的错误,队长、会计或许能够原谅你。我们社员同意你继续开机也是为了我们七队好。”
任兔小摸了摸脑勺子,急急巴巴地说:“我、我不该,不该在大忙时候撂、撂下来。怪、怪我不好。我、我现在向大家道歉,今后听队长的话,不、不再顶、顶牛了。”
钱高尚叫了一声队长,要他拍板下来。队长碍于全队社员的一致要求,应允道:“既然大家原谅任兔小,我也就同意任兔小继续上机。明日早上,兔小、剑飞你们两个人把手扶拖拉机开到六队耕田吧。”
散会了,任兔小等人走到好远时,张海荣笑嘻嘻地说道:“剑飞呀,你这个人真好,今日晚上,大伙儿一致推你做生产队机工,你却向任兔小谦让。……唉,我向你打个招呼,说句话你别要作气呀。姓钱的跟你争女匠,你怎不曾也谦让一下的?”余剑飞立住身子激动地说:“只要陆静芝她说声不爱我,我决然不会跟她谈的。你光晓得说我现在跟她谈恋爱,其实,我们上初中时就玩得非常好,还曾有过一学期同坐张板凳的。只不过她后来上了高中,我没上到。至于姓钱的那个二小,上学的时候,我们个个讨厌他。他是个斜蟊王,拿了人家的东西不还,人家跟他要回来,他竟然还动手打人。连高老师还吃了他一回瘪子哩。……那次上课期间,他挤皮捂子,水直穿到黑板上,高老师没收了他的皮捂子。放学后,他考究用芦柴片把老师宿舍门上的锁眼塞得死死的。这家伙,说得不好听,真叫个头上生疮,脚底流脓,坏透了。”
张茂峰说:“照你这么说,钱俊荣坏透了,他怎入到党呢?”“老哥哥呀,你不晓得啊,他是偷入的党啊,又不曾拿到大队全体党员会通过,一回头送到上面,上面很快就给批下来了。你不曾跟他共过事,这个虫蟊得凶的,说起大话来真把人咯杀呢。”张海荣走上前说道。
张茂峰停下脚步,等余剑飞走上来,拍着他的肩膀说:“我听人说,陆静芝那丫头对你好得不得了,还主动跟你吻过嘴的。有这回事吗?”余剑飞一把推开他的膀子,说道:“老茂峰,你听哪个说的?”“唉,反正我听到好多人说的。剑飞,你不要怕难为情,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男女只要出于真情相爱的,相互热潮,人们总是能够理解的。”“唉,陆静芝这个丫头跟我们队里的剑飞有缘份啊!女孩自己主动吻小伙头的嘴,不轻容易的。——钱俊荣他要陆静芝做他的女匠,只不过是一厢情愿。要两厢情愿,那才好哩。”
六队打谷场上,十几个社员忙着散开小麦。曹粉桂拖着陆静芝扶着的盖子,两个人尽情地开起玩笑来。“静芝呀,党桂去年还跟我们一起做活计的,今年上了四队做活计。你哪一天到七队做活计啊?”陆静芝笑骂道:“啊呀,你个细货好凶的,跟朱旭峰一起看电影,考究还坐到他膝头盘上的。要不是在放电影上,肯定要躺在男人的怀里头。你说说看,跟我们一样大的姑娘哪个有你做得出?”“你好的,你还跟剑飞吻嘴的,我们队里的王丽琴就曾望到过的。”陆静芝故意压住盖子,喊道:“粉桂呀,朱旭峰喊你上大颜逛大街的,……你看看,一提到朱旭峰,她盖子倒拖不动了。”
曹粉桂停下来说:“你个陆静芝做缺事,身子趴在上面,我倒哪拖得动啊?”她向东张望了一下,兴奋地说道:“静芝呀,你的男人到我们队里耕小麦田。我看哟,余剑飞他来耕田纯粹是个名,主要的是来望望你这个女朋友的,说得干脆些,他就是来望自己的女匠的。”
陆静芝抬眼一望,不觉哑住了嘴。“你怎么难为情起来呢?说不过我嘛。”陆静芝喃喃道:“他哪会用手扶拖拉机耕田呢?竟然还到我们六队来耕田。”
晒好了麦子后,陆静芝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悄悄地跑到东边田里。任兔小见她来望余剑飞,主动将余剑飞换了下来。余剑飞、陆静芝两人很自然地靠拢过来。
“剑飞呀,你哪一天学会用拖拉机耕田呢?”陆静芝疑惑地问道。“五六天前,我才弄手扶拖拉机的。你们队的队长跑到我们七队来,向我们队的队长求情,说你们队活计压下来了,怕要拖全大队的后腿,要我们七队支援。今天早上,我和任兔小两个人就把机开过来了。”余剑飞解释道。
“怪不到的,这段期间你没找我,我还以为你胆小怕事,不敢找我的。我约你一下,明晚你在大会堂后头等我,我们两人上汤堡跑玩一下。”余剑飞随即答应下来:“好的,到时候你可不能叫我苦等啊。”“那当然啰。我还要赶紧上场晒麦晒草,时间长了,人家要说我的。”陆静芝打了个招呼,依依不舍地跑了开去。
陆静芝见大家低着头在翻麦,忙不迭地操起翻耙跟在周士玉后面翻麦。周士玉笑着说:“静芝呀,你怎不曾跟剑飞多谈会儿吧?”陆静芝抹了一下脸说:“不好意思,让你们做活计,我跑过去玩。队长晓得了,可要说我不好。时间长了,要挨扣工分哩。”
“只要能跟心上人在一起,扣掉点工分,能有什么了不起的。”曹粉桂嬉笑着说。“啊呀,我陆静芝头上辫子长,曹粉桂你个泼辣婊子,打起架来,一把揪住我的辫子,我还就不得还手的。好啊,等到我哪一天望到你跟朱旭峰热潮,也来说你。”
陈春兰说:“粉桂呀,你也别要怎么说人,静芝因为吃了某个人的瘪子,要不然,也跟李党桂一样,已经出嫁到七队了。眼下,对静芝来说,还不曾到开怀说笑的时候。而你粉桂不同,一路顺风,没有人从中作梗,所以说,你跟朱旭峰两个人谈成夫妻,应该说是比较幸福的。”
王丽琴拿着翻耙直接走到陆静芝身边,先翻了几耙,而后说道:“静芝呀,你跟余剑飞确实有夫妻相。但是我要告诉你,你眼前要沉得住气。俗话说得好,走马不能看山谷,心慌吃不得热粥。你说你自个儿心急,那姓钱的既然一再想要娶你,心里肯定比你还要急。再说了,为了巴结他,帮他的人又不少,很快估计就会有动作的。”陆静芝摆了摆头,说:“姓钱的他别想得头像稻菱壳儿,我绝对不会上他扣的。”
周士玉提议道:“丽琴哟,我们最好拣其他的话说说,各人的婚姻各人自个儿去解决,我们旁人不好说什么,说得不好,祸迁到自己身上,那又何苦呢?……唉,丽琴,人家七队倒已经关了秧门,我们六队跟三队、五队一样,考究麦田还不曾耕得掉的。另外,八队、九队也不曾栽小麦田秧的。”
“三四天的功夫,大多数队里的秧门要关上,我们六队恐怕要落在最后头了。如果现在就去淹田,明日就栽秧,过不了三天,我们的秧门也就能关上了。”王丽琴接过口道。
第二天晚上,陆静芝跟余剑飞去了一趟汤堡,回到家已是十点多钟。绵绵的情意一直暖在心头,尤其临别时,余剑飞抱住她的头,对准她的嘴吻了又吻。陆静芝挣脱他的手,一头扑在余剑飞的怀里,两人做爱了好一阵。当天夜里,陆静芝睡觉竟然笑出了声。
他们俩坠入了爱河,简直不能自拔。钱俊荣也越发焦躁,埋怨父亲优柔寡断,不能快刀斩乱麻。前者让陆静芝上了诊所,她因肖湘鹏医治小孩出事而胆战心惊,辞别而去。他不相信,一个漂亮的女孩人家好不容易上了高中,没个工作就如同白上学一样,怎会甘于寂寞的?要尽快给她安排职位,创造条件,培养感情,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他坚信,自己是有把握把陆静芝弄到自己怀抱的。钱元顺被儿子的自信心感动了。他请大队会计黄振林作说客,事情定然成功。
黄振林,三十九岁,瘦长条个子,能说会道。他来到六队田头上,托挑秧的雷光道喊栽秧的陆静芝上岸,到倪家湾沟头里谈件事。陆静芝洗了手和腿子,来到了沟头里,黄振林笑着慰问道:“静芝,田里栽秧苦啊。”陆静芝淡淡地说道:“开头下田做活计,感觉不适应。时间长了,也无所谓苦不苦的。”
“静芝呀,你今年岁数也不小了,二十一岁。我们大队总共只有四个高中生,许青做了二队会计,陆人杰被大队推荐上了扬州师范学院,而李慧明这姑娘上了学校做民办教师,只有你一直在田里做活计。最近,我们大队干部研究了一下,决定给你安排个好工作,但有一个前提,你要听我们的话。”
陆静芝当下皱起眉头,捋着刘海说:“叫我做好事的话,我肯定听你们说。说是专门为了某一个人的事,那我就不一定听。”
黄振林拉长了脸,说:“你这个态度不好,如果我们让你入党,你还要向党讨价还价呢?”“我还不曾有那么高的觉悟,你跟我谈这种话,为时过早。黄会计,大队到底研究我做什么工作?”
“我们大队给你找了四项工作,听随你拣。第一个是到大颜米厂做加工部会计,第二个到大颜供销社做营业员,第三个就在我们翟周大队里当妇联主任,一年之内保证你入党,至于第四个工作就是到学校做民办教师。唉,还有一项好工作,就是到公社轮窑上做出纳会计。这五项工作现在摆在你跟前,听随你拣哪一项。伙家,你看你多吃香,虽然你是大队最后一个高中生安排工作,这五项工作个个都是刮刮叫的好工作。你想好之后就赶快定下来,明日中午,你上我家里告诉我,好不好?”陆静芝吱唔道:“说实话,这五样工作样样都好,可就是不能用来做扣子套我。”
黄振林诡秘地笑道:“你这说的什么话,年轻人哪个不想自己的前途好啊?你们孩儿家可不能错失良机,否则后悔都来不及,错过了这一村,就没有下一家的店。社会上不是没有人吃过这亏的。……你还去栽秧吧,明日我听你的答复。等你选好了工作,我们才好安排其他人。”
陆静芝低头想了一会,便向南走去。靠田埂栽秧的陈春兰直起身问道:“静芝,黄会计找你谈什么事的?”陆静芝随嘴说道:“他叫我上庄做妇联主任,我还不曾答应他。”“啊呀,你就答应他嘛,省得成天跟我们在一起做苦活计。”陆静芝回到自己的趟里说:“春兰啊,你光晓得说,你哪不晓得人家在给我套扣子哩。”
“太阳下山黄又黄,栽秧栽到秧亩塘。齐心协力关秧门,哎呀哟子喂,弄脏了姑娘的花衣裳。”王丽琴领头打了号子,栽秧的妇女们全都答上了声,“弄脏了姑娘的花衣裳,姑娘不闹也不嚷,赶紧栽好栽秧场。”栽秧号子响彻云霄,连挑秧的男劳力们也为之一振,抖擞起了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