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倒流四个月。
四楼杨家。
杨伯躺在床上,行动不便,眼耳口鼻都还运作正常。客厅里儿子媳妇说话声字字入耳,像利刀扎在心尖儿上。
“你爸又不是就你一个子女,凭什么只躺在我们家?”
“我是长子。”
“我不管,他已经躺了几个月,还不知要躺多少年!我伺候你们大小两个已经够了,还要多照顾一个老瘫子!”大儿媳气不过,在客厅摔杯子发飙。
“他是我爸,难道不管?”大儿子突然音调一转,“而且你别忘了,我们住的这间屋,可是老头子的。”
外面顿时噤声。
杨伯吁一口气。人老任人欺,子女敬你养你全看在财产面上,没有的话,晚景更凄凉。君不见报纸社会版常有老人被家人赶出流浪街头的惨况?
可是他除了忍,还能奈何?他如今就是一条牙齿尽落的老狗,可怜巴巴,就差摇尾乞怜恳求孩子赏他一个好脸色看。
晚间儿媳妇端饭食进来,虚情假意的笑容比厉鬼还要可怖。
“爸爸,吃饭。”是该吃饭了,一天统共就这一顿饭,媳妇常抱怨工作忙不得空。杨伯知道她打份闲散零工,上两天休一天,赚些菜金而已。
“家嫂,好咸,我心脏不好年纪又大,不能吃这么咸的。”杨伯尝一勺几乎入不得口。
“知道了,下回注意。”
她从来没有注意,因她根本是故意。
三女儿嫁人之后始终耿耿于怀老父偏心,两套房给了两个儿子居住,即便老人卧病在床,也从不来探。
二儿子倒是来得很勤,每个月总会来四五次,多挑他大哥不在家的白天。
杨念秋每回都要坐在老父房中陪他谈心,其实不过是自说自话。
他反复一遍遍讲述小时候被接过来,同父异母的哥哥妹妹如何嘲笑他欺辱他,而他们的妈妈,总趁老公不在家时像教训狗似的训斥他。他一生都再没见到过那样凶恶可怕的女人,他一世都不要娶女人进门。
他常常讲到涕泪横流,然后捧起老人的手去为自己抹眼泪。
“你们为什么要生我出来?为什么要我为你们的激情买单?我是无辜的!”他至少问过千百遍。
杨念秋每次在老人床前倾诉完,都会去隔壁房间同大嫂欢愉一番。他们从来不掩门,各种声响肆无忌惮传过来,像是生怕老人听不到。
“大哥小时候最爱抢我玩具,我要统统拿回来。你们上一代人其身不正,我要比你们更乱。”
这种环境,杨伯从愤怒渐渐趋于平淡。他还能做什么?
好多人都盼着他早点死,他自己也是一样,恨不得明天就不要再睁开眼。
一日一日熬,一日一日饱受折磨,终于在某一晚病情加重险些命断。当时他的长子外出买啤酒,媳妇假装在厨房做宵夜。拨打急救电话的,是他还在上小学的孙女。她从学校课堂学到火警、匪警与医护三个重要号码。
那一夜后杨伯被戴上氧气罩。孙女玲玲被父母骂到哭。
又勉强过了几日,外孙何鸿霆竟然来探望,简直稀客。
“外公,我跟几个朋友有一个很好的构思,急需一笔钱来创业,我妈完全听不进去,请你资助我。”开口就是要钱。
杨伯不能开口,示意拿纸笔来。何鸿霆以为老人很好哄的。
哪想到杨伯在纸上写下“我一毛钱都不会给你”。
何鸿霆恼羞成怒,一气之下拔掉老人的氧气管,看着外公呼吸艰难,最终窒息而死。他仓皇逃走,躲了几日,直到母亲通知他回来听老人公布生前遗嘱。
人人都希望老人快点死,没有人细细追究谁的责任。
甚至人人都忌惮老人亡魂,每个人都怕老头子找自己索命。
所以他们首要大事,便是请来道士做法,家中贴满退治鬼怪的符咒。
杨伯的鬼魂终日在楼梯间徘徊,死对他来说反而是解脱,但他心心念念却是心上人的照片,可那一帮不肖子孙哪会烧给他呢。
沮丧间,他赫然发现李必闻竟然能看见自己!
“杨爷爷好!”这个年轻女孩冲自己恭敬一笑。
啊对了,曾听她外婆提起过,说这个孩子心地又好,善良到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