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高云远,月色空灵。
“哈哈,你这个小滑头,倒是欢脱可爱深得我心,不似那清晗——”苍老威仪的声音里满是笑意,却戛然而止,换了话题:“老夫今日便认你做了孙儿,将毕生医术倾囊相授!”
虫声唧唧,清明前夜的风穿过林间,带着早春的料峭一丝丝的透过骨隙。
风中似乎有梨花的淡淡香气。花瓣凋零,落地无形。
药谷的夜,静中有声。
随着一阵莫名熟悉的稚嫩笑声,幼童的嗓音远远闯入耳中:“苏家哥哥,你要多笑笑,我又不欠你钱,你干嘛老对我板着脸?”
许是听不到回话,幼童不死心的追着缠闹:“哥哥你长这么好看真是浪费,不笑的孩子不讨爹亲娘亲还有外公的喜欢哦。”
“你对我笑一笑,我就送你一束月光!”
“不行啊?那我送你一捧星星?”
幼童极是委屈:“……还不行?那萤火虫呢?这次没骗你……”
......
“喂!你能不能换个表情?顺带理我一下?”幼童动气了。
“知道你为什么不讨楚爷爷的喜欢吗?哼,告诉你,没人喜欢不讨喜的孩子,更何况你还身中奇毒,命中带煞!”
“哎呦——”嚣张的小童突然被树枝绊倒在地,被少年从地上扶起来时,便换上了欣喜的笑脸:“苏家哥哥,你终于理我了!”
那姓苏的少年眉目如画却不带笑意,第一次很认真的答言:“我会学着笑的,费心。”
清姿雅意,却使人从心底里莫名生出压力和惧意。
陡地,躯体腾空,突然沉入千年寒潭。
身体在潭中翻滚盘旋,绵密的寒意和盖顶的水压几乎要将经脉绞碎。
透过水间萦绕飞舞的发丝和寒中泛黑的层层水波,终于看见岸边的如画眉目渐渐漾开一个笑来,似有月华萦绕,初梅映雪......
不同的脸开始在眼前走马灯似的轮番变幻,各种形色的声音不断在耳边轰鸣交叠。深不见底的恐惧不安中,声音和景象渐渐远去,世界慢慢沉坠黑暗——
耳畔又传来那个苍老威仪的声音,他说:“清晗虽是我的外孙,然其小小年纪便心术不正,昨日更是出手伤人,似此悖谬行径,不配学医救世,更不配在药谷求医问药。自今日起,凡我楚家众人,不得私自施以救治之法。敢有违者,逐出师门,世代为仇。”
“爹——”一声尖利凄楚的女声。
一切像是被打破般瞬间沉寂,黑色的迷雾骤然消失,仿佛掉进了另一个轮回......
灯笼,流水,小酒铺。一灯如豆。
一个身影侧身半坐,君子雅极,如兰似玉。月色铺陈浮动,仿佛要抖落他周身萦绕的一层淡淡清辉。
似是听见有人到来,那人转过头,唇边绽开一个笑,好似晚风徐徐,林间花开。
他的目光不知落在何处,似远又近,叹道:“小白......好自为之。”
话犹未落,脖颈一痛,被抵上了一柄短匕,少年面色如霜,双颊红透,问:“你我、怎么回事?”
不及畏惧,身子被人从后轻轻一拥,拉离险境。
耳边暖风拂过,送过极轻的一句话来:“他?他当然是——想对你意图不轨。”
愕然转身,眼前之人唇畔绽开一个笑来,好似林间花吐蕊,满目蝶寻芳。
“严凤诉!”白沐抬脚便踹!
哪知一脚出去,却踹了个空。
似是揣离了黑暗倒影,过往将来——一切烟消云散。白沐猛地从床上惊醒,额上一片冷汗。
环顾四周,方知是梦。
不过这梦——也太......丰富了。梦的前半部分,是早已模糊却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房门不知何时已被山风吹开,月影透过门缝洒下清辉,檐下的灯笼被清风吹的摇摇摆摆,照的一庭院的树影黢巡。
“啾啾、呜——呜——”褚良远养的一只画眉,在对面廊下金光闪闪的鸟笼子里活蹦乱跳,倒吓了白沐一跳。这满院子,怕是除了人,就数这只鸟不是赝品了吧。
天边已现曙光,当今圣上勤政,三日一小朝六日一大朝,今日不用上朝,却开始点卯,是时候动身进城了。
时候尚早,白沐沿着台阶一路走下来,冷清寂静。偌大的宅子,竟没有任何防护。若是有人闯空门,那可真真是太容易了。只可惜偷到了东西,也不过空欢喜一场罢了——都是些赝品、假货。
对了,昨日早茶买的伤药不错,一夜功夫便不觉淤痛。不知京城何时来了这等妙手回春?昨日用的有剩,待有空自己也配上一点,咳咳、以备不时之需……
正胡思乱想,听见街口传来一阵整齐的步伐声。
队列擦身而过,为首领头的两人拿了白色的封条,封了右手左近的一间店铺。
白沐抬眼看时,不由嘴角抽搐,真是……好不丢脸。正是自个儿名下的一间茶楼。
队列跑步离开,看那方向,似是正向自己在附近所开的另一间茶楼去了。
白沐心中暗骂:严凤诉那厮,做这种事情手脚倒是挺快的。
待到上前仔细去看了封条上的落款,不由眉头紧纠。
不显多宽的封条末尾,挤挤挨挨的并排挂着触目惊心的大理寺和吏部字样,许是为了辨别真伪,还反复烙上好些个大红印章。
这么劳师动众,这、这可让人……情何以堪。
因此直到进了翰林院点完卯乃至到了苏清晗所在的小院里,白沐仍在纠结这件事情。
“起驾——”太监的声音违和尖利。
白沐闪身避开,便见皇帝正从翰林学士平素理事的小院中出来,轻车简从而去。
白沐侥幸万分,幸好慢了一点,不然要正好撞上圣上,逢上昨日朝堂之事,岂不自讨苦吃节外生枝。
于是等到皇帝的驾摆行的远了,才满腹狐疑的往院内走,去为苏清晗诊脉。
院中没有什么人,很是寂静。
古朴沉雅的雕花木窗被支了起来,苏清晗一袭青衣,端坐窗下,溪砚紫毫,正在提笔写字。
苏清晗一手好字向来被朝中诸人所称赞,单看他提笔运转,便开合有度,转承落笔,只如云开云卷流水行船一般流畅写意。
白沐在窗下看了,一时不好搅扰。
倒是苏清晗,手下落笔不辍,唇边却漾出个笑来,道:“小白,你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