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眉毛一扬:“大害?”
长孙无忌严肃地点点头,接着道:“陛下可知道褒姒、妲己二女”?
“皆为狐媚惑主之人。”
“不错,商纣王受妲己迷惑,不惜荒废朝政成日声色犬马,周幽王作为一国之君为博褒姒一笑竟假燃烽火戏了诸侯……而这二人仅仅只是红颜祸国的冰山一角,还有夏之妹喜,春秋西施,西汉吕雉,晋之夏南风……古往今来的红颜祸水数不胜数,轻则百姓疾苦,重则国破家亡!因此老臣以为,若能替太子殿下寻得一名智勇双全的男儿相伴左右便可免除此患!”
长孙无忌这番慷慨陈词之后,殿上一时陷入了寂静……
不愧是一代名臣啊,就凭这颠倒黑白的功力,怪不得太子顶着这么个致命伤还一直倒不了呢,怀安偷偷看着每个人的表情,只见李世民眼里闪动着异样,李沐一手托着下颌,一手把玩着不知从何而来的玉佩喜怒难辨,怀瑾低着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而太子一脸喜不自胜,不可思议地望着长孙无忌,就像望着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一样……
李沐忽而一笑,调侃道:“本王还以为长孙大人是在帮太子呢,结果是借机诅咒太子绝后啊,呵呵。”
长孙无忌脸一沉:“臣何时诅咒太子殿下,晋王可不要随意污蔑朝廷命官!”
“本王岂会污蔑你呢?你让父皇替太子择一男子陪伴身边,这世人皆知男子不可生育,若你不是诅咒太子绝子,那便是诅咒我父皇绝孙?”李沐笑意更深,只是眼底一片冰凉。
“晋王殿下,老臣之前说过太子对于玩乐与国事是分得十分清楚的,这绵延子嗣就是未来的一国之君顶顶紧要的大事,太子对于女子无甚兴趣,便无需担心他会同那些亡国之君一般担忧沉迷于此,既保证了可以传宗接代,又可免除红颜祸国之乱。晋王殿下却曲解老夫的意思,竟然认为老夫要让太子绝子,让皇上绝后!老夫实难接受!老夫为官已久,自认几十年来一直尽忠于皇上,造福于百姓,护佑我大唐,从未有过有损大唐国运之举!如今晋王之言实在是叫臣寒心之至,还请陛下替老臣做主!”说罢,长孙无忌头一歪,赌气似的又重重跪在地上,一脸的怒气还有委屈。
李世民抚了抚额,头痛地看着长跪不起的长孙无忌,又看了看一脸无所谓的李沐一时间左右为难,让长孙无忌起来吧,那自己就是答应了他的请求替他做主,即是要罚李沐,他不舍得,若是不罚,又好像坐实了长孙无忌咒太子无后这一罪责,也是要罚,他也不舍得……
怀安见李沐和长孙无忌都没有要向对方低头的样子,悄悄走到怀瑾跟前耳语了几句,怀瑾听完眼神发亮地盯着怀安,像是在盯一件稀世珍宝。
“皇上,可容臣说几句话吗?”怀瑾走上前去请命。
李世民知他是来替自己解围,连忙点头:“爱卿但说无妨。”
“臣以为,晋王殿下和长孙大人都是在替大唐着想,只是见仁见智罢了,既然都是卫我大唐,却又因此失和,那原本的爱国之举岂不演变成了于国有害了?”
李世民听得连连点头:“陆爱卿说的很在理。长孙,李沐,你们都是替大唐着想,朕了解你们的心意,你们一个是朕的大臣,一个是朕的儿子,相当于朕的左膀右臂,此时此刻你们若是再争下去,便是要朕断了自己的左膀右臂吗?”
长孙和李沐马上躬身:“老臣/儿臣不敢!”
李世民见他们服软,也见好就收,扫过一旁面有喜色的太子,目光陡然一寒:“你们可别忘了,今日的大事。”
太子原本在一旁听长孙无忌替他争辩听得高兴,以为李世民已经原谅了他,说不定还能接受了他的爱妾们,可是李世民此刻看他的目光与之前相比没有一丝改变,还是那么的厌弃。
“父皇!儿臣知错了,长孙大人刚才所言正是儿臣想说的!”太子急急开口,生怕李世民一张口就会问罪于他。
“噢?”李世民听得弯了弯嘴角,眼里闪过一丝嘲弄,“长孙说你将玩乐与国事分得清楚,你可真分得清?”
怀安看得一怔,又看了看李沐,顿时明白了李沐那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是从哪儿学来的了……完全就是少年版的李世民嘛。
“儿臣分得清的!”
“既如此,那你就杀了他们,朕便信你。”李世民可没那么好糊弄。
太子呆了。
“怎么?你舍不得?”李世民的脸色陡然转沉,语调里透着一丝危险。
太子什么也没说,猛地磕起头来,任凭血水染了一地。长孙无忌忙也跪在地上,一把拉住就快把命也磕掉的太子,着急道:“太子殿下,老臣知你对于黎民苍生心怀仁慈,不忍因自己而让他们丧命,可此时只有此法才能让皇上知你真心,不得不为啊!”
长孙无忌说罢,还用宽大的袖子擦了擦眼泪,似乎对于即将丧命的那些“爱妾们”很是不忍。
“老狐狸。”
这三个字轻飘飘地落进了怀安耳里,她正愁找不到形容词形容长孙无忌,冷不丁听到这三个字她都想拍手叫好了……不知道是谁说的,她抬起头来张望,却看到李沐正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忽然间她觉得心底里好像伸出了一只手在轻轻挠着她的心脏……
在怀安疑惑于内心的悸动之时,李沐已经转开了视线。
李世民眯起眼睛注视着仍不肯停下的太子,从座椅上起身,慢慢地踱步到太子跟前,“刷”地抽出叶迴腰间的佩剑,剑身如镜面般光滑的反射着粼粼寒光……
“皇、皇上?!”长孙无忌见李世民拿剑指着太子,慌张地用手挡在太子身前。
李世民没有理会长孙无忌,而是直勾勾地盯着太子,声音冷若冰窖:“朕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罢,将剑柄递给太子。
太子此刻额头泛着血红,像是灵魂出窍一般痴痴地看着面前的剑柄……
“太子殿下!您就狠下心来吧!”长孙无忌催促道,心想现在李世民尚还对他存有一丝期望,若是再晚一刻,便是永无指望了,那自己这些年来的心血岂不是要付之东流?!长孙无忌此刻很想替太子接过宝剑,立即杀光那些祸乱之人!
太子死死地咬着下唇,盯着泛起冷光的剑身,脸色愈发青白,他抖索着右手缓缓伸向剑柄,再即将碰到剑柄的时候,突然眼神一厉,抓起宝剑,发疯了一样冲到那群侍宠面前,毫不留情地挥剑,任凭血水溅了一身,竟是杀红了眼似的一个接一个连一丝停顿也没有……快得让他们连哀叫的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就已经身首异处……
怀瑾牢牢地将怀安护在身后,担心她看到这么血腥的一幕而受到惊吓,自己倒是十分淡然,在战场上死去的人要比这殿上多几百几千倍,他早已稀松平常了。
怀安躲在怀瑾身后感觉身体有些发软,她原本还为碰上这样的历史大事而觉得兴奋好奇……可没想到事情会突然发展的这样残酷,这是她两世为人以来第一次经历杀人的场面,还是杀掉这么多刚刚还鲜活无比的生命……她甚至能感觉到血水已经漫溢到了她的脚底……她从没有比现在更清晰地意识到她所处的朝代是由一人决定天下人生死的朝代……
太子杀光了侍宠之后……眼神涣散,虚脱地歪倒在地,紫金的衣袍浸染上大片大片的鲜红。
“叶迴,赶紧处理掉这些尸首。”怀瑾一面轻轻拍着怀安的肩膀安抚,一面迅速让人清理现场。
长孙无忌看着一地的血水和遍地的头颅,一时间有些轻松却又有些沉重,轻松的是太子保住了自己的地位,沉重的是这杀戮太重,过几天又要让府里的人去白马寺供些牌位了。
李世民在那些侍宠死光后的一瞬间,恢复了以往的慈祥,好似没有看到那一地的血水和死不瞑目的头颅一般,轻轻说:“传令下去,太子品行不端,罚去京中三处宅院和半年俸银,禁足三个月。”
太子被福全扶起身来,暗暗松了口气,这处罚比起失掉太子之位实在是太轻了。如今也只有如此才能让父皇不再疑心自己……而他的爱妾,他是决不会让他们就这样白死的,他看着那地上的血水,心如刀绞,痛恨交织。
李沐目送着太子离去,嘴角一直勾着意味不明的弧度,按理说他的目的是要扳倒太子的,但却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毕竟还有长孙一家在支撑太子,倒了自然省去不少麻烦事,若是不倒,那也很快就会有人要倒霉了……倒与不倒都于他有益,想罢他笑意更盛,正是开心时,忽然感应到一道灼热的视线,他循着望去……只见那名尾随陆怀瑾的“小厮”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他心下好笑,别人或许认不出来,但他却只一眼就知晓了这个小厮是陆怀安假扮的,如今她倒也不怕被自己认出来,这么直白地盯着自己看,李沐拿起茶杯喝了口茶,转移了视线。
“长孙。太子以后还需要你多加扶持照料,希望以后不要再出现让朕寒心之事了……至于你所说的择一男子相伴他左右,这到底还是有失体统,即便你再有理,这仍然是有悖于世俗之事,传出去也对皇室尊严有损,以后休要再提了。”李世民心情放松了许多,说话间带着一丝倦意。
待长孙无忌应允了,李世民才从榻上走下来,福全赶紧过来搀扶着。
“今日之事就到此为止吧,时候也不早了,你们也回去吧。”李世民说完这话,便离开了青玉苑。
“臣等恭送皇上。”长孙无忌和怀瑾一齐在他身后行礼,直到李世民走远。
长孙无忌回过头来,神色比刚才冷淡不少:“晋王殿下,老夫的马车在外面等候,可以送你一程。”虽然嘴上说的是客气话,但是从长孙无忌的眉眼间可以看出他不待见李沐。
李沐又如何不知呢,笑笑说:“不用劳烦长孙大人了,您年纪大了,夜里更深露重,若是染上了风寒,太子殿下可就要伤心了。”
长孙无忌皱了皱眉,心知与此人趁口舌功夫一时半会儿也讨不了好处,便匆匆告辞。
等到长孙无忌也告辞了,偌大一个青玉苑,就只剩下李沐怀瑾等人了。
“陆小姐,如今只剩我们了,不必躲藏了。”李沐似乎心情很好,与刚才殿上的皮笑肉不笑不同,倒是真的在对怀安笑。
怀瑾本想否认,却见怀安撇了撇嘴走到李沐,双手叉腰道:“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来的?”
“小姐秀丽天成,姿色过人,扮成小厮也难掩锋芒啊。”李沐说笑间,心底飞快掠过一丝阴霾……其实是因为像极了某个人,哪怕扔进人海里,他也能一眼认出,何况如此近的距离。
怀安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不过到底是活了几十年了,神色自然道:“晋王殿下谬赞了,若是以后再遇到怀安女扮男装,可别再当场揭穿了,很没面子的。”
说罢,二人都笑了。
怀瑾不知为什么,很不喜欢怀安与李沐有过多的接触,见他们突然聊起来,连忙打断:“时候不早了,殿下可有人护送回府?不如让陆某送您回去?”
李沐敛起笑容,看了怀瑾一眼,摇摇头:“不必劳烦将军了,本王还有事,就先告辞了。”又顿了顿,特地对怀安说了一句:“陆小姐,下次再见。”
怀瑾突然皱眉,李沐这是故意招惹怀安吗?他连忙看向怀安,见她神色无异,才稍稍放下心来,心想怀安这么聪明,怎会不知李沐是一个危险人物,哪怕自己不说,她以后也会跟他保持距离的。
“回去吧。”怀瑾温柔地摸了摸怀安的头。
怀安乖顺地点点头,二人一起走向月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