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安一愣，又福了福身：“民女陆怀安。”
李世民却似要将她看穿一般直勾勾地盯着她……
怀安垂眼不语，淡定地接受着李世民露骨的审视，心下暗暗猜测着这个千古明君为何面对着一个女子如此失礼
。
像……实在是太像了，李世民毫不掩饰地盯着怀安，若不是见她年纪尚轻，眉眼间清削独特的气质与那人十分不同，否则他真要怀疑她是否是细作，想要潜入大唐意图不轨。
“陆怀安？……你就是那个名动长安城的才女？”李世民并未收回渗人的目光，而是比之更甚的细细打量起她来，从发饰到脸庞再到衣着身段，无一落下。
怀安从上一世起就反感这样无礼的注目，因此她只是垂着眼：“皇上过奖了。民女只是普通人，偶尔有些闲情逸致吟诗作赋，当不起才女二字。”
李世民见她年纪虽轻，礼仪生疏，面对自己的迫视，倒也从容淡定不失仪态，放在长安城的名门闺秀中，也算是气韵独特，但若与那逝去的佳人相比实在是差之甚远。
李世民收回揣测的目光，语调陡然转寒，“朕问你，长安城内有才之士多如牛毛，以你兄长盛名想要邀来他们并非难事，你为何独独指名晋王？”
“……陛下有所不知，长安城内的才人皆以偏才怪才居多，唯晋王殿下这样既通四艺又擅音律的全才，只他一人，独一无二。”
“独一无二？”李世民复述了一遍似乎想起了什么，眼神飘忽起来，继而感慨叹惋地一笑，“原……也并非他一人……”
怀安愈发猜不透李世民话语里的古怪，不由抬眼望他，只见那张与李沐七分相似的脸上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遗憾。
注意到怀安的目光，李世民敛去遐思，又道：“你，随朕去看看晋王。”
说罢，李世民转过身去向李沐休息的房间走去。
怀安无奈地望向将军府敞开的大门，跟了过去。
再次走进去，屋内已经飘起了药汁的苦味，长孙皇后正端起刚煎好还热气腾腾的汤药，用勺子不断地搅动着。
李沐已经被挪到了床榻上，捂着厚重的被子，脸色依旧苍白，双眼紧闭。
怀安不由心里一紧，往日那个笑的如沐春风的人如今竟变得如此了无生气……这毒，当真无解吗？
“无忧，沐儿会好起来的，你不要太过伤心。”李世民走到长孙皇后身边，轻轻拥住她的肩，柔声道。
长孙皇后将头靠向李世民，一脸的泪痕，却还故作坚强道：“臣妾不伤心，臣妾相信皇上一定不会让沐儿有事的。”
怀安看着与李世民紧紧偎依的长孙皇后，不禁暗自咋舌，已经是三个孩子的娘了，竟还若双十年华一般，岁月不曾在她脸上留下任何痕迹，那双秋水明眸分明是柔若至极却非要做出刚毅的模样，让她这个二世为人，几经风雨的冷硬心肠都看的心尖发软……怪不得李世民连李沐中毒的实情都不忍让她知晓……
“你？！”长孙皇后眼神忽然落在怀安身上，犹带泪痕的面容露出震惊的神色。
“民女陆怀安，参见皇后娘娘。”
第四个……怀安叹息般地向她行礼，在心里算着，又是一个一见她就像见鬼一样的人……她自认这一世长得还算不错，怎么这些人就是欣赏不来呢？
李世民用手按住长孙皇后欲抬起的肩膀，解释道：“这是陆卿的胞妹。”
长孙皇后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些，但还是不由得上上下下打量着怀安，眼中流露出复杂的神色。
“原来如此……”她转过头去凝神望着双眼紧闭的李沐，不知是在对谁说。
不一会儿，屋内就有身穿统一服制的太医鱼贯而入，赵丹溪从后面匆匆挤进来，呼吸有些急喘：“陛下，太医署所有太医已经等候在外。”
李世民点点头，看向长孙皇后，温和道：“你今日离宫久了，还是先回去吧，有了消息朕就派人通知你……”
长孙皇后秀眉一簇，不得已起身，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仍旧昏迷的李沐，才向李世民告退：“若是沐儿醒了，臣妾马上就过来。”
送走长孙皇后的凤銮，李世民这才松了口气，脸色彻底黑了下来，对着屋内一众太医厉声喝道：“晋王的情况谁也不许擅自透露，若是走漏半点风声，朕定不会轻饶！”
“臣等遵旨！”屋内瞬间跪倒窸窣一片。
怀安略有些尴尬地夹杂在一堆太医里面，没有李世民的吩咐她又不能擅自离开，只得乖乖地站在一旁。
很快，一个个太医井然有序地走到榻前替李沐诊脉，几乎都是以摇头无解而告终，李世民的脸色愈发暗沉，在屋内不断地来回走动着，时而停下来担忧地看着李沐。
当最后一个太医替李沐诊完脉后，颤抖地跪下来向李世民磕头请罪时。
怀安看到李世民眼中翻滚的潮浪汹涌至极，只是被他死死地压了回去。
“此毒稀少，又甚为阴邪，朕也是第一次听说，不知者便无罪，你起来吧。”
怀安在心中暗暗赞叹，不愧是一代明君，即使是这样的时刻，也能理智以对。
“叶迴，派几个羽林军过来，将晋王带回宫中。”
赵丹溪忽然上前劝阻：“陛下不可，晋王殿下如今不宜大动，还是留在将军府中，多派些得力之人来伺候为妥。”
李世民抚了抚额似是十分疲惫，半晌才道：“福全，去宫中调派几个可信之人过来。”
“奴才遵旨。”福全飞快地离去。
“……别……”李沐忽然虚弱的开口，失了血色的唇微微张开。
李世民立即走过去，握住他的手，焦急道：“皇儿？”
李沐的气息十分微弱，李世民不由凑到他嘴边细听他说的话……
怀安在一旁也不住张望，想要看看李沐是否有些好转，却见李世民听了李沐的话后脸色变幻，摹地看向她，吓了她一跳。
似是在斟酌着，李世民顿了顿，才道：“你可愿意这些时日来照顾晋王？”
哈？
怀安眨了眨眼，她虽说不是名门贵女，但也算是官家女眷吧……即便她很担心李沐，也不能不顾这世俗之礼去贴身照顾啊……
像是料到她的反应，李世民弯了弯嘴角：“你可知若是晋王有恙，你们将军府即便并非下毒之人，朕也不会轻饶你们。”
“……”
“不过，若你愿意照料晋王病中起居，朕对你兄长也一向信任，往后一切罪责，朕可看在此事上网开一面。”
怀安心头一动，虽然不知这九五之尊到底卖什么关子，但若真能委屈她一人让将军府免去更多罪责，她肯定是万般情愿的。
“陛下一言九鼎。”
李世民见她答应，又看向李沐，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才重新走到一旁，让怀安过去。
怀安刚一靠近李沐，便能感受到他身体散发的高热，不由眉头一皱，替他稍稍撩开紧紧捂住的被褥。
李世民双目幽深地看着他们二人，神情复杂。
叶迴此时走了进来，躬身禀报：“陛下，臣已将将军府上下四十六口人一一审问过了，还差陆将军和陆小姐……”说罢，他悄悄用余光瞄着正替李沐擦汗的怀安，心中暗惊。
李世民摆摆手：“他们二人暂时不必了，其余人再接着审。”
叶迴领命。
怀安在床榻前有些坐立不安，她能很清晰地感受到李世民频频投来的视线，虽然她并不害怕，却还是有些不自在，感觉自己就像一件物什，随意被人赏玩……
她对于李世民和长孙皇后的古怪不是没有疑问的，只是根本无从猜起，李世民见了她虽然泄露了震惊却没透露任何有用的信息，而长孙皇后还未开口就被李世民堵了回去……如今的她仍旧一头雾水。
“怀……”李沐轻微呢喃着。
怀安见他再度开口，心中一喜，连忙道：“殿下？”
李沐似乎很是用力地在睁眼，眼睫颤动的厉害，终于，紧闭的双眼露出一丝缝隙，漆黑的眸失焦地望着前方。
“陛下，晋王他睁眼了！”
李世民只是点点头，忽然说：“朕先出去一会儿，你在这里好生照料晋王。”
诶？
怀安疑惑地看着他离去，心中怪异更甚，但此刻却不是思索的时候，她回过头看着李沐，轻轻问：“殿下，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李沐的漆黑的眼眸慢慢聚焦到怀安脸上，定定地望着她，似是有一丝疑惑，没有出声。
怀安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咳了一声：“是这样的，皇上让我来照顾你，答应我可以因此而免却将军府的一些罪责……”
李沐的疑惑又深了一分，双眼睁得更开了，忽然他开口：“很凉。”
他可以讲话了？
怀安正打算给李沐掖好被子，摹地被手腕上的热度一烫，惊了起来。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白玉手环已经滚烫的冒烟，于是立即将它取了下来扔向一旁，呆愣地望着手腕上被烫伤的红痕……
半晌，那股白烟才渐渐消散，怀安定定地看着那个手环，再看看又微阖双眼，气息虚弱的李沐……
李沐同样疑问的眼神望着她……
李世民此刻忽然走了进来，见怀安呆站在一边，疑惑道：“怎么了？”
怀安赶紧将那手环捡了起来藏进怀中，平复了下心神，才回头道：“无事，殿下高热，民女怕离得近了他会难受。”
李世民闻言并未作他想，对着身后淡淡道“陆卿，朕让你妹妹来照顾晋王，你可会有异议？”
“臣并无异议。”
李世民勾了勾唇：“那便好，天色不早，朕不得已要先回宫中，福全已经将宫中资历好的宫人带到这里，今日他也会留宿你府上。朕就先回去了。”
“臣恭送皇上。”怀瑾看了一眼余惊未定的怀安，才随李世民一道离去。
怀安见他们离开，连忙背对过去，将手环拿了出来，此时手环已恢复了原状，通体清凉，丝毫不似刚才那般滚烫。若不是手腕上红痕犹在，她也会怀疑是不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她扭头看向李沐，他已再次昏迷过去，怀安咬了咬唇，将手环试探地放到了他身侧，很快，她就感受到手环的温度开始上升！她猛地将手环抽了回来，震惊地感受着已经温暖的环身……
难道……这个手环还可以吸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