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云天回到丞相府,还未来得及脱去官袍,便见后窗外乍然刺进一只飞刀,抬手稳稳接住,取下刀柄上的纸条展开来看,禁不住眸色微沉。
夜色渐浓,九玄地宫门口,两名守夜的宫人站得笔直,见上官云天披着一身月色前来,双双上前拜礼,“少主,宫主正在未央殿等您。”
“知道了。”上官云天语调清浅,大步进了宫门,直奔未央殿。
昏黄的灯盏燃得暗淡沉郁,那道墨色的面纱依旧遮不住金夫人脸上的阵阵寒气,宽阔的袖袍下面,两根尖锐的指甲在鎏金宝座的靠背上划着一道道横线。
未央殿的石门轰然悬起,上官云天疾步而入,淡声道:“宫主,您找我。”
“听说,你把那丫头弄进宫里去了。”金夫人转过身,怒不可遮地看着他道:“可有此事?”
“是我的主意。”上官云天神色坦然,和声道:“安宁公主要带她离京一月,若是此刻放她走,我们窃取兵符的计划必定会跟着受阻,实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是么?”金夫人不置可否,缓缓走下殿阶,在他面前驻足,“我再问你,当真只是为了兵符的事吗?”
“是”,上官云天星眸微凝。
“我看你是真的把我当成老糊涂了吧!”金夫人冷眉说罢,探手抓起上官云天的小臂,伸出两根手指紧紧按住他的脉,顿了半晌,脸色骤然黯得怕人,“看来我们的少主已经尝到了寒毒发作的滋味,怎么样,不甚好受吧?”
上官云天开始沉默,他知道此时无论再说什么都已是徒劳。
将婉倾带回九玄地宫的那一晚,他曾在金夫人面前将一整瓶寒冰散服下,以此向她保证此生绝不会对那个女子动情。可就连他自己也不曾想到过,那一段被埋葬在心底已经整整八年的记忆,竟然不由自主地愈演愈烈,甚至在他那颗满是疮痍的心里开出了一朵血红的花,那么纯净,那么惊艳,让他甘愿为之饱受寒毒的折磨,甚至不惜用性命来守护它的盛开。
“寒毒是喜情之物,你用情越深,它的毒性也便愈加剧烈。”金夫人冷声说道,“我早便和你说过,事成之后陌婉倾的性命断不能留,而你如今竟然对她产生了感情,莫非是准备在拿到兵符之后与我兵戈相见吗?”
“宫主养育之恩,云天至今无以为报,又怎会与您短兵相接。”上官云天眸光微动,缓声道,“我愿意替您复仇,也愿意助您称帝,只希望宫主能饶过婉倾的性命,我保证事成之后,她绝不会对外吐露半个字,也不会对我们的计划构成任何威胁。”
“你别忘了,温崇骁和画素之间的事她早晚有一天会从温崇骁口中得知真相。到时候她对温家的仇恨就会烟消云散,而温长歌可就不再是她仇人的儿子了。你倒是说说看,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她会不会爱上温长歌?”金夫人沉声说道:“温家可是狗皇帝的一门心腹,陌婉倾若是被温长歌收服,弃暗投明,便一定会反过来狠狠地咬上我们一口,到时候,我们可就前功尽弃了!”
“她不会”,上官云天笃定道。
“不会?”金夫人冷笑,“是不会爱上温长歌,还是不会出卖我们?”
“我相信她不会出卖我们,即便——她对温长歌动了真情。”上官云天声音极浅,风一吹,便化得无影无踪。
金夫人闻言,不觉仰天大笑起来,“可笑,真是太可笑了!当初,狗皇帝也曾对我说过这样的话,那一年我正怀着你,他就是在御花园的静兰亭里抱着我,在我耳边说‘颜儿,我知道在这深宫之中唯有你是真的爱我,只有你不会因为我做错了事而恨我,所以若真到了山穷水尽之时,我也唯有负你来保全李家的江山’,可是现在呢,你看到了,我不光要他死,我还要得到他的天下!”
“女人的心也是会变的,我劝你还是趁早挥刀斩了情丝。”金夫人语罢,转身退了两步道:“回你的丞相府去吧,好好想想,最好别逼我现在就杀了她。”
上官云天敛目退出九玄宫,在寒凉的夜风里漫无目的地行走,心中空空如野。
从记事开始,他便被金夫人关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终日跟着一位名唤南远的师父读书习武,金夫人从不让他叫自己母亲,更不准他与九玄宫以外的人有任何接触,对他的要求也极为严苛,若稍有懈怠,便会加以一顿责打。十六岁那年,他在南远师父那里初初学成,才骤然从金夫人口中得知,原来自己竟是当今圣上的骨血,而他的母亲金夫人便是曾经圣宠一时的颜妃。
金夫人告诉云天,就在他出生的第二天,李晟便下旨废除了她的妃位,将她们母子贬为庶民赶出皇宫,而这一切仅仅只是因为云天的降生,对和敬皇后同日产下的小太子构成了威胁。
“什么时候等你夺回了属于我们的东西,才会是你叫我母亲的那一天。”那天,金夫人恶狠狠地丟下这样一句话转身离去,留他在石室里痛哭了一场,然后下定决心要替母亲复仇,将那个无情的君主赶下帝王的宝座。
从此以后,他便再没流过一滴眼泪,整个人也渐渐变成了一株枯木,他机械地按照金夫人的计划参加科考,经过层层筛选,坐上丞相之位。然后便步步为营,利用职权将当年曾游说李晟废除颜妃的几个朝臣一个接一个的杀死,有时候连他自已都已经感觉不到自己是否还在活着,只有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才能隐约听见自己的心跳。
直到有一天,他奉命查办陌家谋反之罪,在太尉府的名册上无意中看到“陌婉倾”这三个字的时候,静若死水的心湖里终是泛起了一丝淡淡的涟漪,竟然会是她,怎么会是她.....那个曾站在麦浪里喊着要嫁给他的小女孩......
也许只是这一瞬短暂的动容,便让他鬼使神差地查清了她所有的身世,并在赐死陌家女眷的那一晚,将她从都察院带回九玄宫.......他用婉倾特殊的身世说服了金夫人,让她同意其成为九玄宫的一颗棋子到将军府充当细作,此后的事,前面皆已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