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经开始泛白,将军谷里渐渐蒙上一层淡淡的晨雾,已残破不堪的马贼营地里很多帐篷还在燃烧,微黄的火光映亮了天空。
先前婉言劝说刘开出兵的军侯杨焘,指挥着两百骑兵在收拾残局。由于不是刘都尉的亲信,这样的脏活累活都是他来做。其所部两百夏关精锐铁骑,严密监视那些马贼俘虏,奋力灭火,清理出尚完好的物什装车,准备当做战利品运回去。
而另一个军侯王琥借故顺走不少东西——他是刘开的大舅子,有个妹妹给刘开做了小妾,此前便是他再三为难小六和另一名侦骑,阻挠发兵施援——这令应烁等人尤其愤怒。
四处巡视了一番,杨焘不禁为营地内部的凄怆场景所震撼,根本无法想象,应烁他们仅凭区区十余人,如何能在数百名马贼的重围之下制造如此巨大的破坏。
偌大的营地已然支离破碎,营中帐篷被大火烧毁了十之七八,无数面目全非的马贼尸首遍地横呈,仅剩的那片未被火势波及的营区也一片狼藉景象,整个营地俨然已变成一处修罗场,成百上千头慌乱的牛羊马匹四处乱窜,气氛十分诡异。
应烁领着方磊、应培、小六等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散落各处的数百具尸体中,辨认出战死的那名侦骑队战士和两位牧民,又找到一辆板车将他们几人的遗体和老王的尸身归置到一处,心情十分沉重。
“王大哥……”为几位英勇战死的袍泽兄弟整理好遗容,应烁悲痛至极地为死不瞑目的老王合上双眼,心中百感交集。
他们都不该死啊!
虽说是事出意外,“炸营”的牛羊堵住了众人逃生的归路,使得他们不得不身陷重围面对万般凶险,但应烁觉得老王他们的死自己难脱其咎,心里面充斥着酸涩难当的懊悔愧疚之情……
他们原本不会死!
只要刘开当时能够按照事先的约定及时发兵攻营,以五百夏关精骑的强大实力完全可以在片刻之间突破马贼的营垒,给予这帮从某种程度上说属于乌合之众的马贼以毁灭性的打击。以应烁为首的这支人数极少,但战力无比强悍的奇兵就可以借此有惊无险地里应外合、突出重围,根本无需付出如此惨重的代价……
尤其是老王,他本来可以护送牧民们先行撤离的,却在最紧要的关头毅然放弃安全突围的机会,留下来与应烁他们同仇敌忾、并肩作战,这是何等磊落。
然而他已经死了,还有那个朝夕相处两月的侦骑兄弟,以及那两位到死都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牧民战士……他们四个人本该安然无恙的!
“我欠你们一条命……”应烁自语,“刘开!不杀你,小爷誓不为人!”
按照应烁的吩咐,应培牵过一匹无主的战马套在车上,准备将尸首带走。
牵着缰绳,拉着载有老王他们的遗体的板车,带着方磊、应培、小六和身受重伤的几位兄弟,应烁迈着沉重的步子向营门所在的方向缓缓而行。
有一队骑兵迎面而来,为首的是刘开,一旁跟着军侯王琥和数十名亲兵。
“你们几个,把尸体挪到马上去,把车腾出来装战利品!”一贯擅长于狐假虎威狗仗人势的王琥,冲着应烁等人颐指气使地说道。
应烁闻言,心中的悲恸瞬间化作满腔怒火,玄气流转周身经络,浑身上下难以抑制地颤抖着,死死地盯着王琥,一道刺骨的凛然气息骤然向前方激射而出。
感受到应烁眼中的决然杀意,王琥只觉身上发寒,下意识地缩了缩脑袋。
“你说什么!?”方磊怒不可遏地拔剑怒吼道,亟待上前杀人。
伴随着方磊的吼声,侦骑队众人顿时拔剑在手,每个人都愤怒到极致。
见势不对,尽管怒火中烧,相对冷静的应培急忙按住方磊,以防他一时莽撞做出什么难以挽回的事来。
“你们要做什么!造反吗?”王琥似乎是恼羞成怒,厉声喝道。
现在还不是翻脸的时候啊,不能冲动……应烁强自镇定,反手将寒光熠熠的玄铁重剑插回剑鞘之中,目光愈发冰冷起来。
造反?呵呵……好大一顶帽子!除了说我们造反,就不能来点新鲜的么?
应烁收剑,却没有发话,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刘开,聚在他身后的众人已然以他为首,他不下令,侦骑队其余诸人依旧持剑对刘开、王琥等人怒目而视,场间气氛真可谓剑拔弩张,一场血拼眼看一触即发。
“应烁!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刘某敬重你们是英雄,如此拔剑相向,莫非真要造反不成?”刘开被应烁看得心里发毛,只好硬着头皮先声夺人。
话音刚落,刘开身后的亲兵随即上前,转眼便将应烁等人团团围住。
刘开啊刘开,为了对付我,你可真是不择手段,不知道小爷是不是应该感谢你对我如此青眼有加……应烁冷冷一笑,说道:“应烁岂敢造次?我们只不过是在收殓战死袍泽的遗体,王军侯却毫不讲理地征用安放遗体的车辆,几位弟兄只是略微表达些许不满而已,常言道死者为大,如果这都算造反,岂不让我大汉边关千千万万战死沙场的将士们心寒?”
应烁刻意施加了玄气,话语声虽不重,穿透力却是极强,正好让在场的每一名士兵都听得清清楚楚。
听了应烁的话,不仅近处看到这番动静的骑兵为之变色,就连远处正忙着打扫战场的夏关军战士们,甚至包围应烁等人的众亲兵也不禁羞赧或愤懑起来。
刘都尉一时语塞,接不下应烁的话,两人就此针尖对麦芒地相视无言。
军侯杨焘见这边情形有异,急忙拍马赶过来打圆场:“应烁,对官长刀兵相向可是触犯军律的,还不快放下……大人,您可别跟士卒一般计较,这两人是今年刚刚入伍的生瓜蛋,不太懂规矩,您别往心里去……”
这番劝说显然没什么效果,除了每个人都垂下了武器,对峙依然继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