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要他送她回家。两个人站在机场大门口,简单告别之后,她自己低着头离开。
打开自己家似乎久别了的房门,尹夏走了进去。
苏晓正在吃晚餐,看着自己的儿子一脸无神地走了进来。
“尹夏,你回来了?”她一脸开心。一周的时间,对于一个生命中唯一的希望只寄予她儿子的女人来说,无疑是漫长的。
“嗯.妈妈这几天过得还好吧?”他转过身关上门,轻声回答。
“我现在恢复得那么好,一个人也是没问题的。”她笑笑,却发现儿子不大对劲的地方,似乎有些不大开心。
“看你一脸倦容,先去休息吧。”
“嗯。”
他走进自己的房间,轻轻关上门,倒在床上,双眼直直看着苍白的天花板。外面已是黄昏,西照的余阳却无法照进这个窗帘紧闭的房间。
她哭的情形还在他脑子里。他无法明白,她的变化到底意味着什么,她的一举一动到底是因为什么。他真的一点也不清楚。
那些礼物,他只知道有青梅果酒,有点心,有相片,可是,那个信封里的是什么?为什么,她看完那封信以后会那么伤心?!
她到底是谁,到底有什么背景,什么秘密……
他一无所知。
算了,快睡了吧。
凌晨一点。
枕边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展原颢皱着眉头,很不情愿地摸索着手机,然后放到耳边。
“喂……”
“原颢,睡了吗?”
“哦,是白雪啊!你觉得现在我可能不睡吗?!”
“完全可能啊,你的作息时间本来就没有规律啊!”
“什么事?”
“啊……你听了以后就不用睡了……雪莉回来了。”
“什么!”他立刻睁大了眼睛坐起身。“真的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天呐!我就知道,你听听你的声音啊,真是的!”白雪坐在床上,怀抱着提花白色真丝抱枕,两眼看着抱枕上的撩眼花案,轻柔地笑着。
“是下午到的,我消息收晚了一点,对不起啊……”
“下午到的,那她现在可能睡了吧。”
“我也没什么事了,就只是告诉你这个。”
“白雪,谢谢!”
“谢什么啊!快睡吧,晚安!”
“晚安。”
对方的话音充满了笑意,她呼出一口气,看着手机上他的相片,出神。
感激感激,还是感激,为什么永远不能升华成感动呢?
凌乱不堪的众多书架前,种类繁杂的书零零散散地堆放在柜顶上,地板上。看样子,分类整理这项工作还真是繁重。硕大的图书馆,那么多的书,两个人什么时候才能做得完。
“老师啊……那么多书都要我们两个整理吗?”雪莉看得目瞪口呆,迟疑地问。
“没有,我们这次招了三个人,还有一个女孩子也会来。”
“咦?我是女孩子吗?”
另一个声音,带着玩世不恭的味道,伴着安静中起落的脚步声,在三个人的目光中走了过来。
她心跳骤停了一下,愣在那里。
“怎么是你?原颢……学长。”
尹夏低下头,看着另一边。
“为什么不能是我?”展原颢走了过来,看着雪莉身边的欧阳尹夏,笑着说。
图书室的老师感觉到他们三人之间的异样,悄悄走开。
大厅只剩下他们三个人,每个人都各有所思。
他就好像一束光,猛地照耀进她的视野,刺痛了她的双眼。
尹夏在书架的另一边安静地整理书籍。安安静静,安静地听着他们的谈话。
“你从爱尔兰回来怎么都不告诉我?电话也不打一个。”
“呃……这个嘛……原颢学长,你怎么知道我回来的?”她转移话题,眨巴着漂亮的大眼睛毫不躲闪地看着他。
他一时语塞。
“呃……这个……你都已经站在我面前了,难道你没回来?”
“哦……那么,你怎么会来报名参加这个?很明显呢……”她斜眼看着展原颢,一副已经看出他心里所想的坏笑样。
“很明显……什么……”
“很明显,你是顶替别人来工作的……”
“呼……”他舒了口气,直白承认:“是啊,我是顶替别人来的,那个女生有事不来了,我正好假期闲来无事就来玩儿。”
“你们这种有钱人啊,就是把这当玩,我可是要好好工作的。”
尹夏暗生惆怅,依旧做着手头的工作。
“尹夏!”突然耳边的声音吓了尹夏一跳,他转头看着眼前满是笑意的她,问她:
“有事吗?”
“今天晚上我休息,我们去南坻喝酒啊!”
“为什么?”
“因为我们找到新工作了啊!”
“你去喝一次就把你的新工作工资用光了,那还工作干嘛?况且每次你喝酒都不会有好事。”
“切……什么嘛!”
“好啊,我们去!”展原颢走过来回话,笑着看着她,然后对尹夏说:“我请客,尹夏一起啊!”
“耶!”她在一边大呼小叫。
尹夏搬起地上的一沓书,转身走开,对他说:“不了,谢谢,我晚上还要工作。”带着书去了另一个区域。
流畅舒缓的钢琴声,还是那么动听,指尖的感情,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看着黑白相间的琴键发呆,手指机械性地蹦跳在琴键上。明明心不在焉,却与往常一样安静弹奏。
角落的卡座,雪莉已经小醉。
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喜欢坐在昏暗又落陌的角落里,让人看不清对面坐的人是谁,也让对面的人看不清自己的样子。
展原颢后悔让她来喝酒,他没有想到她和白雪爱也是一样的爱喝酒而酒量差得不行,一喝起来又不可收拾。
他已经阻止她好几次让她不要再喝了,可是她却一杯又一杯地上,还说什么“我知道你有钱得很,不要那么小器。”
他哭笑不得。
他忍不住,忍不住想要抱住她,闻她的发香,听她醉后胡言乱语,说着让人哭笑不得的话……
他好确定,她就是雪爱,就是白雪爱。
每一寸肌骨,每一滴血液,每一块灵魂,明明都和她一模一样。他抱着醉得神志不清的她,痛彻心扉幸福地微笑,吻了吻她的额头。他真的不能没有她,没有她,他就是碎掉了灵魂的人皮傀儡,让他以什么活着!
钢琴声停住,曲毕。
她像失掉什么一样,不安起来,从他怀里挣扎起来,嚷嚷:
“咦?尹夏呢?尹夏!!!”
他愣住。
“尹夏!”她从座位上站起来,跌跌撞撞走向表演台。她的视野天旋地转,一片模糊混沌。
一位服务员端着好几杯色彩缤纷的酒从满座的餐桌前穿插而过,正在给某一顾客端上酒,没留意到正在摇摇晃晃路过的雪莉。雪莉走到他身后,不小心撞了他一下,酒立刻洒到顾客身上,雪莉也因此而站不稳而摔倒在一边,浑然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对不起对不起。”服务员忙向顾客道歉,又赶紧搀扶起倒地的雪莉。“雪莉,你没事吧。”
“我的尹夏呢?”她呢喃着。
那顾客正兴致勃勃地听琴,曲子刚完就被洒了一身的酒,难免生气起来,腾起身,指着雪莉就开骂:
“没眼睛!还知不知道看路啊!南坻不是高格调的酒吧吗?你这种人怎么也能来南坻,一身寒酸相!有点素质好不好!”
“对不起对不起……我代她向您赔不是。”服务员不停道歉。
“得了,南坻也不过如此,不见得有多好!这种酒吧怎么不弄点特别服务啊,还装清高,弹什么古典音乐!”
“你懂古典乐吗?看你就是装高雅,你懂个屁啊你!”雪莉站起来,指着他鼻子很蔑视的样子说。
“你说什么!”
“不是吗?你懂什么啊,呵呵……我看你是偷了别人的高档衣服来摆阔……啧啧,害不害臊啊……”
她还在说,而且并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说这些。
“老子还要一个丫头来说我?!你TMD给我滚……”说着扬起了手掌……
突然之间,清脆的玻璃碎掉的声音在如此突然安静下来的环境中惊住了在场所有人的心脏。
南坻进入暴风雨前的状态。
“吧嗒吧嗒……”
殷虹的血液滴到深棕色地板上,呈现出黑色的圆点。
男子的头部有零碎的玻璃碎片,反射着闪烁的细碎微光,血已经从前额至脸颊淌下,他愣愣地站在那里,看着手上还紧握着碎玻璃杯,脸上已经怒不可遏的钢琴师。
刚赶过来的原颢迟了一步,愣在那里看着眼前精彩的一幕,心里爽快却又不悦。
“混蛋!”
尹夏声音低沉,像是野兽那样低低的咆哮,气势让人不寒而栗。那么优雅的钢琴师,原来也有这样的时候。
那男子感觉到了渐渐疼痛的头部以及脸颊上温热后迅速变凉的异感,用手抹了一下脸,咋一看满手的血,一时间吓住,不敢多说什么。再一看,尹夏不过也只是个小青年,自己怎么会怕一个小辈?!
“可恶!你以为你是谁!”他一拳挥过去,打向正在搀扶雪莉的欧阳尹夏。
“你又以为你是谁?!”旁边的展原颢,当即捏住他的手腕,盛气凌人地看着他,恨不得把他撕成碎片。
他竟然敢对他的雪莉动手?!
在经理的吩咐下,保安已经围住了他们,以控制局势。他不能插手这几个年轻人的事,但又要保证没有过失。会得罪客人也好,就是不能在她身上出差错。他就坐在吧台,气定神闲地品尝酒。
深夜了。
尹夏拖着原本就累了一整天的疲惫身体把她背回她家。
轻轻把她放在床上,脱掉她的鞋袜,替她盖上夏凉被,又去卫生间盛了点温热水,用毛巾轻轻擦了擦她痛苦不堪的脸庞,再把双手擦干净,挪回被角。
去卫生间倒掉水,自己也随便用冷水洗了一下脸。
看着镜中的自己,右边脸颊上有一道三厘米左右长的血痕,大概是飞散的碎玻璃片划到的,手臂上也有刮伤的伤口,又要保护她又要打架真是麻烦呢。
那些伤痕,都是勋章。
他微笑。
“啊!轻点!我很久没打架,功力退步了!”
展原颢扑在自己硕大房间中柔软的床上,开心地嚎叫着。身边是乱七八糟的各种医用品,以及微趄眉头的白雪。她一听说展原颢打架就立刻赶了过来。
“打吧,你就使劲打,自己不能打还要保护别人呢,自己伤痕累累的舒服吗?!”
“那怕什么!我只不过是轻伤,你都没看到那个人被我们打得好惨,大概他这个月都得住医院了,他最后跪地求饶了我们都没停手,南坻保安站在一边谁都没帮忙,最后是南坻经理来劝,我们才停手的。”他还得意洋洋地笑。
“你不是去喝酒吗?怎么就打起来了?!还怎么会和尹夏一起啊?”白雪一边帮他冷敷一边问。
“我……和雪莉一起去的。”他语调迟疑下来。
她目光下沉,没有再说话。
“那个混蛋竟然骂她,还想动手打她!我不修理他才怪!”
“你开心吧。”
“白雪!”他突然坐起身,眼睛里满是希望的样子,很认真地看着她。这种感觉把白雪吓住,她有种不妙的感觉,好像火要将包住它的纸烧成灰烬一样。
“你认真一点,诚实一点,告诉我一件事!”良久,他说出了下半句:
“雪爱,她根本没死!对吧!”
……
夜间的空气,冻得她全身刺骨地疼痛。她在夜风了颤抖,裹紧了薄薄的外套,颤抖着往前走。
展原颢站在阳台上,背上贴了好几块药膏,看着楼下黑色轿车的尾灯发出的光点一点点缩小缩小,直到再也看不到,他才收回悠远的目光,看着楼下花园里种的白玫瑰。
他不喜欢白玫瑰,可是,她喜欢。
现在他想改种其他的花,却不知,歉意已经注进花茎,从每一朵白色的玫瑰中绽放,伴着四溢的香味萦绕在他身边。他也被这醉人的香气感动着,不忍拔掉他们。
看到她因玫瑰而笑,他也会开心。
可是,她不断地带给他失望。
今天,她再一次坚定地告诉他,白雪爱死了,不再活着。
“啊!”
尖锐短促的叫声把警觉的他吵醒,他从沙发上猛地坐起身,等也来不及开就冲进她的卧室。
黑暗中,看见她似乎很痛苦,却动弹不得而又想努力反抗的样子。
“唔……唔……”哭泣般的声音夹杂着啜泣声,她好像想哭却又抑制住自己不哭一样。
“雪莉,雪莉……”他坐到床边,轻轻拍着她的肩,轻声喊着她的名字,“你怎么了?”
“……”还是啜泣的声音。
“雪莉……”
“尹夏!尹夏……尹夏你去哪里?!”
她似乎是醒了,只是脑袋还处在迷惘不清的状态,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我哪里也不去,我在,我在。”
“琴声停了,你就要走了。”
“我不会走。我要走到哪里去?”
“哪里都好,你说总比见到我好。”
他抱住满脸泪水的她,心底一片幸福。
“不会的,我在这里,不会离开。”
啜泣声渐渐隐去,她又回到难得沉入的梦乡。
他松开她,轻笑。轻轻擦掉她她脸上的泪,既是怜惜,又是幸福。
……
次日晨。
她习惯性在黎明之初醒来,发现了趴在床边熟睡的尹夏。这种情形,一点也不陌生,但仍然充满新鲜感。
她不禁淡淡微笑。好想用手轻轻触摸他漂亮的发丝,却又强烈地抑制自己那样做。
不对不对!
不是这种感觉!不能是这种感觉。
她的手像触电一样缩回来,摸着自己痛得要死的脑袋,喝醉后的感觉挺好的,可是清醒之后就是十倍偿还。
一会儿又忍不住去看他。
他这个样子睡,不会觉得不舒服吗?醒来之后一定会觉得浑身酸痛的吧,可是他好几次都是这样子守着她的呢!心底也一片幸福。
悄悄起了床,蹑手蹑脚去了卫生间,大清早的清爽一下也很好,先洗个凉水澡。
他依旧坐在地板上,手臂枕头已经换成了柔软的空心枕,趴在床边,留海遮住了一只眼睛,安静守候着。身上也多了一张薄薄的夏凉被,这样被粗心地照顾着,其实那么幸福呢。
他突然猛地睁开眼,看见印着小碎花的乳白色床单,然后是淡紫色的枕头。一抬头,床上那个人不见了,自己盖着昨天雪莉盖着的那张被子。
他宽下心来,揉着迷迷糊糊的睡眼,把枕头放在原位,又把被子随意往床上一扔,向卧室门口走去。
刚到门口,雪莉突然出现,正撞到他胸口上。
她的发丝还在不停往下滴水,脖子上挂着一条毛巾,白色的短袖T恤,粉色的短裤……表情很呆滞的样子。
“你……”异口同声。
“你脸怎么了?”她问到。两只眼直直地看着他脸颊上大约两三厘米的一条血痕。
“没什么。”他侧过脸去。
“看样子是玻璃或者刀划伤的。”她踮起脚,睁着大眼睛仔细看着那伤口的痕迹。
他不理她,想要走开,她却拉住他的手,把他拽回卧室,硬拖到床上去,还一脚把卧室门踢关上,并将门反锁上。确定他不可能跑得出去后,她才放开他的手。
“你要干嘛。”
“不干嘛。”她笑得好贼,“放心吧,我不会占你便宜的。”她一边说着一边熟练地从柜子里提出一个小箱子,里面是齐全的应急药品。
她坐在他身边,用棉签沾了些碘酒,小心涂在伤口边缘,然后又换棉签,给伤口上药。
他感觉微凉,很舒服。只是,他一直看着地板,不敢移动目光。
“这样的伤口不容易好,如果是玻璃划伤的,就更难好。”她说着从箱子里取出创可贴,撕下两张,贴到伤口处。“所以,小伤也要注意啊,又伤到脸上,你这大帅哥要是破相了,那就可惜了。”
他轻笑。
他这大帅哥要是破相了,她要不要负责呢?
“啊!手臂上也是!”她一惊一乍,“你昨天到底干嘛去了!,昨天打架了吗?你这种清心寡欲的怎么可能和别人有什么争端啊,可惜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不然一定就知道昨天的情形,搞不好还可以帮你揍那个人几拳。唉,你说你,上班不好好上,干嘛去打架啊……”
她像连珠泡一样说个不停,他就一言不发。
她感觉到异样的地方,停下包扎后,歪着头看他的表情。
“尹夏。”
“呃?”他抬起头。
“你……不会是……喜欢我吧?”
他惊了一下,心脏猛地停了一下,但脸上依旧没有多大改变。
“要不然,你怎么都不敢看我。”
“谁说的!”他终于正面回驳,看着她,看着她的双眼。
她也看着他,仔细看着。
沉迷……
忘乎所以……
两个人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都缓缓闭上了双眼……
“嗞——”
手机震动的微小声音打破了这惬意的宁静,两个人都惊了一下,迅速回归原位,他接电话,她手忙脚乱收拾医药箱。心里一片迷惘……
他挂了电话,她收好了药箱。
“我要走了。”
“去哪儿?”
“今天有许莘茹的钢琴课。”
“哦。”她目光沉了一下,打开了卧室的门。“你快去吧。”
“嗯。”
今天的许家,空荡得奇怪。
大厅里的佣人只剩下两个,上了二楼,就发现二楼根本一个佣人都没有,管家把他带到书房门口,什么也没说就离开了。
他推门进去,许莘茹已经坐在三角钢琴前等他了。
她一身黑色的连衣裙,头发一如既往地打理得很细致,安静地坐在那里,宛若一个娴静的公主,静心等待王子的到来。
“你刚从国外回来吗?”
“嗯。”
“怎么都不说一声呢?”
“这有什么说的意义呢?”
她低下头,轻声说:“尹夏学长,今天不上课行吗?”
“呃??”
“今天不想上课。”她站起身,看着他,笑着。
他低下头,微微侧过脸去。
“不要这个样子。”她走过来,看着他。“你这个样子,会让我铭记在心里,你这个样子,很让人陶醉,你这个样子,会让很多人都不能置你于不顾。”
“还有事吗?”他抬起头,毫不躲闪地看着她。
“尹夏学长,你讨厌我吗?来我家,只是为了要教我弹钢琴吗?”她抬头看着他,迟疑了一下,接着说:
“尹夏学长,我喜欢你,从我还只是一个高三学生,第一次在我爸爸的办公室见到你的时候,我就喜欢你。你低着头一言不发的样子,眼底有淡淡的幽光,一直到现在,那副图景还是清清楚楚地在我眼前。每天都想见到你,每天都希望你来教我弹琴,每天都希望能和你一起。”
他低下头,依旧一言不发,转身想要离开。
“尹夏学长!”她从后面抱住她,好怕他就这样一言不发地走出这个房间。那就是她爱情的死刑,她还没有想过要怎么面对。
“我每天都在等你,不管夏天还是冬天都在等你。我知道你的背景,知道你的爸妈,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喜欢什么颜色,知道你最在乎的就是你的妈妈……我懂你,懂你的悲伤,懂你的幸福,可是,一直以来你都不愿意让我靠近你。”
他不由得在心里冷冷一笑。
这样,就是懂吗?
她再抱紧他,把脸紧紧贴在他背上,闭上眼睛,继续说:
“我以为,钢琴可以让你和我更近一点,我不奢求什么,我只是希望你能够对我笑笑,告诉我你心里的事情……”
他掰开她的手,往前走了一步,又立刻被她拉住。
心里的恐惧侵占了她全身,一种被判死刑的预感像浪潮一样涌来。
“尹夏学长,不要这样对我,拜托你,求求你……我那么那么喜欢你啊……那么喜欢……你想象不到我对你的感情,就好像失去你我会死掉一样……我……”
“那又怎样?”他的声音有点冷,冻住了她的心脏,“你到底懂什么?”
“我懂爱。我爱你,你也可以爱我的!”
她哭起来,哭得很伤心。
她不相信自己得不到他的爱。
她不信她每天的等待,无时无刻的关心和牵挂,通通得不到回报。
她抱着他痛哭,而他只是低着头。
良久。
“今天不想上课,以后也不用了吧。”
刚迈出了一步,他停下脚步,背对着她,说:“还有,希望你知道,爱情不是对等的。”
他离开书房,毅然决然,不解风情。
许莘茹愣住,全身像抽了气的气球,立刻软了下来,再动弹不得。
她已经无力去挽住他,求他不要走,他的表情那么冷淡,话语那么少,甚至连解释和安慰都不愿意,拒绝也懒得说,似乎多一句话都不愿意对她说。她还要以什么理由拉住他?
他突然想起自己的爸妈。
爱情真是罪恶。
所以他不想掺入到爱情当中去。
苏晓爱欧阳景,而欧阳景却爱别人,这不是罪恶吗?
可是,他真的可以做到吗?
可以不爱许莘茹,也可以不爱别人吗?
爱情真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名词。有爱,会让苦于挣脱羁绊的人更加难以挣脱束缚;有爱,会让明明善良的人转眼罪恶;有爱,会让明明快乐的人跌入痛苦中,更加可怕的是,在这样没有尽头的痛苦中,人们仍然痴迷不醒地继续去爱……
灌了蜜糖的漩涡,让人忍不住想要下沉。
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回到了家。
“妈妈,吃过饭了吗?”
苏晓正坐在沙发上,专心致志地织着一条快要完成的白色围巾。
“嗯,吃过了。你昨天去哪儿了?”她回答着,一抬头就看见脸上贴着止血贴的尹夏,一下子急了起来,“你脸怎么了?受伤了?!”
“没怎么,昨天有顾客起争执,不小心被误伤的,没事。”
“怎么会呢?!以后你再看见混乱场面赶紧走远一点啊,别再伤到自己!”她又左看右看,把他拉倒床边坐下,仔细查看伤处,接着说:“要是恢复不好怎么办呢!你这可是脸啊!”
“没事的,伤口处理过了。我以后会小心的,放心。”
她突然笑了一下。
“还是个女孩子帮你包扎的吧。”
他别过脸去,岔开话题,“妈妈,你这是在干嘛。”
“织围巾啊!”
“给谁的?”
“莘茹啊!”她理所当然地说着,他却惊住。苏晓接着说:“人家莘茹那么细致地照顾我这大半年,人又好,又贴心,我得送给人家一件小礼物吧,虽然不名贵,不过人家莘茹也不是贪利的女孩子。”
“可是……妈妈,现在才只是夏末啊!”
“我知道,织完围巾还有手套呢!莘茹应该喜欢白色吧,看她每次来我们家都是白色的衣服,很清爽干净的样子,冬天要是戴白色的围巾和手套,一定很好看!”
尹夏已经不好再多说什么,看他妈妈开心的样子,就知道她很喜欢她口中所说的“莘茹”。
“尹夏……”
“呃?”
“过几天,把那个女孩子带来吧,我想邀请她吃一次我亲手做的饭菜。不过,别说是我邀请的,不然人家不好意思来。”
她依旧开心地织着手中的围巾。
“哪个女孩?”
“还问哪个!就是跟你一起去爱尔兰的那个啊!喜欢人家,就别再妈妈面前装了吧。”
“谁说我喜欢她!”他转过身。
“傻孩子,你以为我不知道啊!我是你妈妈,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低下头,语塞。
“好了好了……记得邀请她来啊!”
“妈妈,你是不是喜欢康乃馨?”
“怎么问这个?”
“没怎么。”
“一个大男生问自己妈妈喜欢什么花?”她鄙夷地笑,接着说:“我喜欢啊,很喜欢。”
又是星期一。
今天在校图书馆的工作还比较轻松,不必再把书从东搬到西,只不过是简单的分分类而已,稍微整理一下就好。
尹夏在图书馆的最南角整理着外国文学书籍,一言不发,不时听着从北边传来的雪莉的傻笑声,他也不禁笑起来。她一定是偷懒,在整理书的时候发现什么好笑的书籍,所以就看起来。
真是的,工作一点都不认真。
“啊!你在偷懒,我去告诉管理员!”
突然出现另一个男生的声音,吓了雪莉一跳。她吓得把书一抛立刻从地板上站起来。眼前是笑得得意的展原颢,她才松了口气。
“拜托!原颢学长!你吓死我了!”
“哈哈哈哈……谁让你偷懒的!”
“你突然一出声吓死我了!说我偷懒,你自己还不是,迟到那么久现在才来。”
“那又怎么样啊,最多扣工资咯。”
“我知道你不缺钱!”雪莉看着他无奈地笑笑,然后捡起刚才抛落的那本漫画,转身面对书架开始整理。
展原颢看了看周围,除了书就是书柜,一个人也没有。他心里有些紧张起来,以前面对白雪爱也不曾有这样的紧张,真是奇怪,他想说出口,很想说出口,可是又在害怕着什么,他自己都不知道害怕什么。
雪莉今天把长卷发扎成两个小辫,穿着白色荷叶边T恤,一条短短的泛白的牛仔裤,很俏皮的样子。
她伸手想要拿到上层的漫画,却不管是踮脚还是跳起来都够不到。展原颢站在她身后看着她因为身高不够而费力的样子不禁笑了起来。
她转过头,很鄙夷地看着展原颢那张笑得肆无忌惮的脸,没好气地说:“还笑!都不来帮我一下!”
“哦,好!”他一边尽力止住笑,一边过去拿书。
“是这本?”
“不是!”
“那是哪本?我刚才看见你要拿的就是这本啊!”
“是那本,红色封面的那本!”
“什么?是黄色封面那本?哦,好的。”
“不是!是红色那本!”
“什么?就是黄色那本?!我马上拿下来。”
她气急败坏的样子,冲着他大吼大叫到:“展原颢!你想干嘛!”
展原颢却突然转过身把她顺势推到书柜边,一只手里还拿着那本红色的书,另一只手轻轻捏住她的肩,微微俯着身子,看着她。
她愣住,呼吸都要停下来,睁大了眼睛看着表情和刚才大不同的他,心脏狂跳。
“我想干嘛……我想一直和你这样在一起。”他的表情坚定认真,容不得让人有半点质疑。
“雪莉……”
她心脏跳得有些疼痛,似乎已经知道他想说什么,心底压上了厚厚的恐惧。
“我想,我是喜欢上你了。”
他看着雪莉的眼睛,毫不躲闪,让雪莉无处可逃。
南角的尹夏,手指突然僵住一般,拿着书的手还停在半空,屏住呼吸。
展原颢微微闭上眼睛,轻轻吻了吻她的脸颊,轻轻拥住她,手中的书掉落到地上。
雪莉眼中全是眼泪,已经把眼眶装得满满的。她全身都在微微颤抖,思绪已经七零八落,她不知道现在她到底是谁,不知道现在她到底在做什么,不知道现在她接下来是要呼吸还是屏住呼吸,不知道现在她可不可以哭……
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想知道,什么都不想去想!
展原颢继续轻吻着她的脸颊,吻到嘴角,突然感觉到冰凉的一滴泪滑落到他的脸颊上。他愣住,睁开眼睛看着她,看见她呆滞的表情和满眼的眼泪。
“雪莉……”
“啊……对不起……”她突然回过神来似的,把已经掉落出来的那滴眼泪迅速擦掉,然后低着头,继续说:“学长,那边的书还没有整理好,我去看看。”她说完想要跑过去。
“雪莉!”他拉住她的手,喊着她。
她是真的无路可逃。
“雪莉,你听我说……”
“为什么你要说出来!”她大吼到。“你理应和白雪在一起,理应和她好好在一起……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放过我!我明明已经告诉我自己……我明明已经放弃了那么多……为什么你要让我有羁绊,为什么!为什么我们要这样错肩,为什么你是展原颢不是别人!”
她哭喊着,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放声大哭起来。
整个图书馆,只有她的哭声,撕心裂肺般地,让在场两个人都不知所措。
无法理解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无法理解她现在的情感到底是什么样的。
尹夏低着头,死尸般站在原地,展原颢拉着她的手不放,却也已经呆在原地。
怎么办,到底要怎么办。
他是不是该跑过去,拉住她,然后带着她飞快地逃离这里,让她不用再因为展原颢而哭。可是,他不知道她到底对展原颢是怎样的感情,他不知道如果那样做了到底是不是对她好。她不是喜欢展原颢的吗?如果带她走掉,或许她就不能如愿和展原颢在一起了,可是,既然喜欢,为什么又不直接答应他。她说的那些让人匪夷所思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怎么办?到底要怎么办?!
有没有人可以给他一个回答。
“雪莉……我……”展原颢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他从来没有想过,也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令他慌张的情景。
突然,一只手从展原颢的手中接过雪莉的手。展原颢心里一惊,却只有垂着那只空空的手,看着突然出现的欧阳尹夏扶起哭得肆无忌惮的雪莉,慢慢消失在他眼前。
那哭声,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在一声重重的关门声响起之后,似乎已经与他隔绝。
时过境迁。
想回到过去,也只能是奢望。
有的东西,就算很努力很努力地挽留,也会从指缝溜走。
谁都没有办法,就算哭得歇斯底里,就算痛得撕心裂肺,那又怎么样呢。
展原颢没有再出现在图书馆。
雪莉和欧阳尹夏在空荡荡的图书馆里每天悠闲地工作着。
傍晚的时候,只有两个人从图书馆出来。
她还是继续笑着,像往常一样地笑着,轻松愉快的样子,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他不问她什么,什么都不要过问,他不想去了解。
粉色的樱花树早已经不再粉红烂漫,花落之后,就是被血浸得殷红般的小叶在风中飘零。幽绿的藤萝包围着血色樱花,一起保护着这块小地方。难得有一两束阳光照射进来,正好照到樱花树脚下。那里,有一个已经抽芽的生命,正在舒展枝腰。
她就知道,尹夏在这里藏了宝贝。
他明明知道这里难有阳光,却还是种下种子,到底为什么。
她看着这株可爱的生命,轻笑。
“真好,是天注定,要它活下来。”
他心生触动。
是啊,他当初在这里种下种子,根本就没有抱有它会发芽的希望。是种子自己努力抓住黑暗里的一丝阳光,坚强活下来。
天注定阳光会照到那里。天注定它是一粒坚强的种子。
希望是无处不在的,在你认为它不存在的时候。
他轻轻上扬嘴角,满眼笑意。
“那个……雪莉……”
“呃?”
“今天,我们不去工作了,请假吧。”
“为什么?”
“那个,去……今天……去我家吃饭好吗?”
“为什么?”
“不为什么,你去不去?”
“去!怎么不去!不过……”不过,有一点麻烦……谁让她第一天在苏晓面前自报家门说自己是许莘茹呢?
“不过什么?”
“你妈妈在家吗?”
“……她……不在。”
“真的?”
“……嗯……”
“那我就去。”
今天走的路很特别。他没有带着她直接回家,而是让她和他去了一个别墅小区。他拿出门卡,验证身份走了进去。
她跟着他,两个人什么话都没说,一直走到一幢白色别墅前,停了下来。
眼前的大房子,给人一种孤零零的感觉。褪去繁华,只是宁静。满院,都是雏菊,雪白雪白的雏菊。
尹夏呆呆地看着院子里,站在门前不再迈出一步。
她看看他,又看看前院,似乎知道,这里曾是他的家。
“管家,你帮我把铁锹拿来一下好吗,花园该松松土了。”
从前方传来这样的说话声,他回过神来,转身走了。她赶紧跟上去,没多问什么。
“尹夏!”她惊讶地看着天空,停下脚步。“那是什么,你看啊!”
尹夏抬起头,却见满天的红蜻蜓。没想到,在喧嚣城市里也可以看到那么多的蜻蜓。这个别墅区的环境被开发商设计得很清爽自然,确实是很安静的,所以才会出现那么多的红色精灵。
“真好,这个开发商是个好人。”她笑着。
尹夏听了,一脸惊奇。
“为什么?凭什么!”
她先是一愣,心领神会,然后笑笑,点点头。
“不管他是不是做了对不起苏阿姨的事,我想,他都不会是一个坏人。如果A喜欢B,B却喜欢C,你能说这是谁的错吗?”
他低下头,轻笑。
两个人继续走着,一起离开这个漂亮的小区。
“诶,你知道红蜻蜓为什么是红色的吗?”
“自然进化。”
“错!”
“那是为什么?”
“是因为红蜻蜓心地善良,拥有平和宁静的心境,所以上帝把夕阳的色彩赏赐给它。”
“那蓝蜻蜓的颜色又怎么说?”
“你问对人了!我外公给我说过,蓝蜻蜓和红蜻蜒是夫妻呢!蓝蜻蜓是因为有宽容的品德,所以上帝赐予它晴空的颜色。晴空过后就是夕照晚霞,所以它们两个是一体的,必然成夫妻啊!”
“这是什么歪理。”
“才不是歪理,是我外公说的。”
“那就是你外公说的歪理,他骗你的……”
……
两个人的背影,一点一点小时在红蜻蜓密集的夕阳下。
他带她去花店买了一束康乃馨,她问他为什么买花,他只说在家里摆一束康乃馨,等苏晓回来了看见会开心。
然后,他让她捧着花,一起回家。
“尹夏,你妈妈到底在不在家啊?”
她还是有些担心,又问了一遍。
“不在啊……”
“你可不要骗我啊!”她停下脚步问。
“她在不在家有那么重要吗?”
“是啊,很重要,你要是骗我,一定会后悔。”
“为什么!”
“如果你骗我,我会把你大卸八块,喝干你的血,再缝起来,让你死后变僵尸,然后做成标本挂在我家门口,然后……”
“走了!”
“然后再……”
“行了行了,快走吧!”
“你听我说完嘛!”
“你爱说不说,我不听。”
“……”
尹夏家,苏晓还在厨房里哼着小曲忙碌着。
她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好,她在想,过几天也该自己去找一份工作来养这个家,帮尹夏减轻负担。这个原本过得有些辛苦的家,已经小有积蓄。尹夏是个好孩子,不仅会打理家里,还会持家,性情也渐渐开朗起来,以后欧阳家交给他,一定万无一失。
美好的日子,大概就要来临了吧。
不过这房子的出租期限就在年底呢!年底有得交出一笔出租费,她自己身体也还是有个大问题没有解决,也不知道欧阳景什么时候才会来找回他们母子两,告诉他们他爱他们,请他们原谅他。
她现在觉得,自己当初一气之下的出走,带给了尹夏好多的困难和负担。她真的错了,他本应该住在大房子里清闲无虑地过着优越的生活。她以为欧阳景这样好脾气的人,一定会在他们出走后不久就来找他们,把他们接回去的,她没有想到他会那么坚持不过问他们的生活。这表示,他觉得他没有错吗?这表示,他觉得他爱的人还是那个女人?
失算了。
到底为什么,他那么爱那个女人?要怎么样,才能让一个人很爱自己?
她自己也不知道,那个破坏她家庭的女人,被她告到她丈夫那儿去后,是什么结局,她只知道,欧阳景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女人。事实上,那女人再也没有出现过。
这是她最为骄傲的一点,这让她感觉到,她胜利了。
可是,尹夏呢?他是无辜的,他被搅进去,还成了受害者。
好在,他遇见了那个女孩子,让他渐渐开心了许多,轻松了许多。苏晓很感谢那个女孩子,那个没有酬劳还要倒贴钱来照顾她的女孩子,那个很懂事,很体贴,很干净的女孩子,那个让尹夏开心起来的女孩子……
“死尹夏!你放开我!我自己会走,又跑不掉!”
就是她的声音!
苏晓已经做好了菜,急忙迎了过去。
她笑着,从厨房来到客厅,见到那个常常穿着一身白色套装的女孩子,她今天,还捧着一束康乃馨,越发地漂亮。
雪莉一转身,苏晓正站在客厅门口,微笑着看着她。她愣在那里,心脏猛沉了一下,心想:完蛋了。
“妈妈,我给你介绍一下,她……”
“莘茹啊,你来了。”她打断尹夏的话。
他愣住。
什么?莘茹?
“妈妈!”他喊到,“她不是莘茹!她叫作雪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