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见过了皇后,该去给太后请安。千缕入宫已有三日,太后一直称病不见人。今天倒是应了千缕的请安要求。出了坤凤宫,筠嫔说正好她制了一种开胃的酸枣糕,想奉给太后娘娘尝尝,于是,又与她一道去安泰宫。
筠嫔是个没有恩宠的女子,她只守在自己的宫中,安静的生活。宁烁几个月下来,不知能不能去看她两三次。从那日千缕将忠敬侯安好的消息带给她,她明显与千缕亲近起来。当然,听说惯会见风使舵的内务府,亦命人送了些药膳过去。说来可怜,自己品阶远低于筠嫔娘娘,筠嫔娘娘却要看着自己的恩宠。千缕越想越不对味。后/宫里,地位名分尚在其次,没有恩宠却是最可怕的。
安泰宫不属于后/宫,而是单独设立别苑,离皇帝的寝殿也不远。皇子公主们居住的宁颌宫也在这边。路过珊瑚宫,筠嫔想起雪珊公主,便笑指着宫苑道:“说来雪珊公主也是位奇女子。她的歌喉宛如天籁,可惜本宫入宫前,这位公主便和亲去了,无法得见一面啊!”
和亲?据千缕所知,和亲一般嫁的都是宗室女儿,很少让真正的公主远嫁。当然她这个半路入宫的公主,自然不像家生公主那样娇贵,更何况,她是公主的女儿,不是皇帝的女儿。
千缕奇道:“蘅毋国地处蛮荒之地,一直听说是个漫天黄沙的地方。公主娇贵,太后怎么肯让公主嫁到如此苦寒之地?”
筠嫔笑了,“蘅毋国确实有三分之一的国土被黄沙掩埋,但也不至于漫天黄沙。雪珊公主下嫁蘅毋王,是她自己愿意的。求了太后几个月,太后才被迫答应。”
千缕更加不解,“雪珊公主自请的?她为什么这么做?”
筠嫔长叹道:“具体的情况,本宫也不太清楚。那时候皇上还是王爷,本宫还是闺阁小姐。这件事也只是略有耳闻。据说蘅毋王为了雪珊公主,冒险扮成商人,就为见雪珊公主一面。而当时,昆朝和蘅毋国边境纷争不断,蘅毋王这样做,简直就是拿命开玩笑。”
千缕很是感慨,“听起来,这蘅毋王和雪珊公主是相识的。不知其中有什么缘故。但蘅毋王为雪珊公主能痴情至此,当真是难得的。”
筠嫔若有所思,“能有一个人这样的爱护自己,为了自己情愿豁出命去冒险。任哪个女子都会羡慕的吧。即便雪珊公主在蘅毋国不能尽享荣华,就算日日粗茶淡饭,想来也是乐意的。”
粗茶淡饭,粗布麻衣又如何?只要是和心爱的人在一起。再苦也是甜的。朔哥哥,只要能和你相守,怎样都是值得的。可是……你已经不在了。
神思飘的老远,想起小时候和朔哥哥下了学不回家,她偷偷跑进林子里掏鸟蛋。朔哥哥读书好,身手也好。他手脚灵活的爬上树,叫自己在树下等着,没多大会,便抓了只小小的幼鸟给她。没想到母鸟觅食突然归来,它盘旋在他们俩人头顶,伺机攻击。她吓得让朔哥哥赶紧把幼鸟放回巢中,这才算逃脱母鸟尖锐的爪子袭击。
“妹妹?”
筠嫔音量适中的唤她,“妹妹,安泰宫到了。”
千缕回过神,这才发现奴才们已经停轿。筠嫔命他们落轿,千缕扶着唤秋和筠嫔一起进了安泰宫。
安泰宫奢华无比,不像一般太后娘娘的寝宫。太后作为先帝的未亡人,宫中摆设基本都很古朴简单。而安泰宫,宫苑中摆着怒放的各色花儿,整个宫殿像是新漆了似的,很是鲜艳。
那位开门的宫女又去喊来一个姑姑,她面色红润,脸庞溜圆,目光温和从容,气度芳华。头上绾着团髻,只配了一柄垂坠珠络的雕花金簪,和气的行礼道:“奴婢李氏,见过筠嫔娘娘,孟少使。”
墨心赶忙扶起李姑姑,筠嫔则笑道:“姑姑是伺候太后娘娘的老人了,原不必行这些个虚礼的。”
李姑姑含笑道:“得蒙娘娘抬举,奴婢却不敢失了礼数。这会子太后娘娘刚喝了药,正好可以入内探望。”
筠嫔道:“有劳姑姑了。”
李姑姑直接带筠嫔和千缕入了太后的寝室,此时太后正披着羽缎靠在软枕上,精神看起来还不错,就是面色蜡黄了些。
一起见了礼。千缕又单独行了大礼,“臣妾入宫已经三日,一直未曾给太后娘娘请安,是臣妾失礼。”
太后让李姑姑置了个漆凳给筠嫔,千缕位分不高,只得站着。又听太后微笑道:“这不怨你。是哀家这个老太婆身子骨不中用了。”
太后又哼笑道:“更何况,这个后/宫本就由皇后全权负责。你们来看哀家是孝心,不来看哀家也无妨。”
千缕道:“太后娘娘为昆朝劳心劳力,臣妾身为皇上的妃子,也就是太后娘娘的子女,理应谨守孝道。”
太后抬手挥退婢女,只留李姑姑一人在侧,慢条斯理道:“哀家瞧着孟少使是个爽快孩子。入了宫到底不一样,也学会说那些个中听不中用的话了?”
千缕心头一怔,不明白自己到底哪里说错了,只得讪讪的噤声。
一边筠嫔噙着笑道:“太后娘娘又耍小孩子脾气。孟少使不过才入宫中,哪里知道太后娘娘的心思。”
太后遂拍拍自己的额头,笑了,“怨哀家老糊涂了。哀家只是不喜欢矫揉造作的女子。”
筠嫔笑道:“倒不是太后娘娘糊涂。怪臣妾没和孟妹妹说明白。臣妾今日带了亲制的酸枣糕,待会子叫李姑姑伺候太后用用。”
太后执筠嫔的手,笑道:“你这个孩子就是贴心,知道哀家喜食酸的。”
筠嫔笑道:“太后惯会取笑臣妾。”
千缕见她们俩人一来一往说的热闹,完全插不上话。一时间不免尴尬,她就像个外人一样,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这时候筠嫔开口了,“太后娘娘只顾着和臣妾说话。若是冷了孟少使,到时候孟少使自不会怨怪您,可是会多想呢。”
她的语气是半开玩笑的,千缕怕她多心,忙道:“筠嫔娘娘过虑了。”
筠嫔抿嘴笑了,戳戳太后的胳膊道:“太后娘娘,您那事情,还要不要办了?”
千缕惊异于这两人之间的亲密,不像婆媳,倒像是母女。
太后听了筠嫔的话,也笑了笑,继而向她道:“孟少使,听说皇儿非常宠爱你。”
内宫中雨露均沾一向是稳定前朝的必要手段。太后这样说,千缕以为她是怪自己独得圣宠,忙起身施礼道:“皇上待臣妾好,臣妾铭记于心。但臣妾是万不敢专宠的。”
太后虚扶她一把,“你急什么!哀家又没说你专宠。”
千缕红了脸,乖乖坐回位子上。筠嫔看了看她和太后,起身笑道:“那酸枣糕冷了就不好吃了。臣妾去小厨房叫人温着去。”
太后点点头。李姑姑也道:“奴婢带筠嫔娘娘过去。”
一下子寝室中只剩她和太后两人。太后虽笑眯眯的,千缕总觉一股寒气从脚底一直窜到后背。
“你从徽趾国而来。哀家不管你是为了国家还是真心喜欢皇儿。但皇儿对你的宠爱,哀家是看在眼里的。”太后道。
千缕思忖着该怎么回答,酝酿了好半天才道:“臣妾既然嫁入昆朝,必定谨守妇道,一心为皇上着想。”
太后拨弄右手小指上的黄金指套,淡淡一笑,“这是自然。你不必和哀家保证。哀家只希望你能替哀家做一件事。”
千缕正色道:“太后娘娘只管吩咐,臣妾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一抹冷意浮至太后面上,“把端宁皇后秦骞,从皇后的宝座上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