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缕想问他去何处,没等话出口便被不由分说的拉走,怀中绒球儿欢快的哼叽,不时“汪汪”的叫两声。
宁烁拉着她出了居住的暖镶阁,门外柳钦等人冻的面色通红,远远跟在后头不敢打扰。唤秋也在其中,不时和柳钦说话。千缕心下不安,又不敢随便拒绝使那天的情景重现,于是转头看她,只见唤秋点了点头,这才心安。
这个天气,皇帝和众位嫔妃不会前来避暑,行宫也不像赋銮城打扫的那么妥贴。行道上积雪很厚,千缕穿着小巧的棉锦靴深一脚浅一脚,艰难的跟在宁烁身旁偏后。雪天难行,她几次差点滑倒,都被宁烁及时揽住腰,才不至于摔的难看。
千缕蹙眉,她不喜欢这样的肢体接触,小心的推开宁烁,又将大氅脱下,独与绒球儿裹着,给了唤秋抱。自己则一心探路,不想再与宁烁有什么亲密举动。
大氅脱了一瞬间,有些冷,下一刻,一股暖意传遍全身,宁烁已将他的黑狐毛大氅盖在她的身上。
她低着头,哝喏道:“谢皇上。”
之后路上没有人再说一句话,只听脚下积雪咯吱咯吱的声音。千缕一直低着头,暗暗告诫自己,这是在昆朝,一切都要忍,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忍。在这里,忍代替了曾经的尖酸跋扈。但那孤傲的本质没有丢,她必须时刻注意,不能随意的散发她的傲气,以免令自己受伤。
她这样只关注自己,没有发现宁烁时不时投下的目光,带着几分试探,几分兴趣,又有几分温情。他对后/宫的女人向来不错,只要她们不放肆,乖乖的取悦自己,那便可以了。剩下的事情,全部交与皇后,她是后/宫之主,就像自己是前朝之主一样。
飞扬的雪花散在两人的肩头,伴着丝丝寒风,只有漫天柳絮或可拟。千缕看着脚下洁净的白雪,想起娘亲在年糕上洒上的一层绵糖,鼻尖似乎闻到刚出锅的新鲜饭菜,有娘亲的味道。
紧了紧大氅,千缕道:“皇上把大氅给了贱妾,会着风寒。”
她问这句话的时候,这大氅已经穿了许久。如今的千缕,感情淡漠凉薄,要她主动向一个人示好,简直用尽此刻所有的勇气。
宁烁勾起嘴角,“朕乃习武之人,身体强健。倒是朕的皇妃身子娇弱,若是染上风寒,便不好了。”
她又沉默了,那张字条告诫她不可以任意妄为,可这些年,她在徽趾国,除了一味的布局捣乱后/宫,尖酸恶毒的讽刺他人,好像已经不会好好说话了。
她痛恨徽趾国的皇宫,痛恨住在里面的所有人。
之后又穿过一道回廊,前方不远处是一座古朴的小院子,朱红色漆门紧闭,门外边两座矮矮的灌木上坠满白雪,已分不清种植的是什么。
宁烁推开朱漆门,就要拉她入内。千缕略微顿住脚步,“皇上,这是什么地方?”
宁烁笑道,“你随朕来便是了。”
千缕无法推辞,只得随他入内。柳钦与唤秋等人在外候着,不敢擅入。
这座院子不大,收拾的干净齐整,中间铺开一条小径,两边是还未成熟的嫩竹,颇有那‘曲径通幽处’之感。走没多久,迎面是糊纸的镂花木门,门上方有一牌匾,扁上书着两个个苍劲古朴的大字:竹韵。
竹?
千缕被触动情肠,又反身望着竹林,一时间,竟不知作何感想。宁烁见她驻足,笑道:“这些竹尚未成熟,朕领公主去别处看看罢。”
千缕应了,恋恋不舍的随他从左边角门进了内院。内院中植栽的是普通白梅,与漫天白雪映衬,别有一番洁净。两边屋子不多,各有一间小小厢房,宁烁笑对她说:“公主且闭上眼睛。”
千缕不解,瞪大眼睛看着他。他忍不住笑的更欢快,“公主放心。朕不会拐了公主去。”
千缕微微羞红了脸,依言将眼睛闭上。瞬间眼前只剩亮亮的光,其他什么也看不到。宁烁握住她的手,千缕强忍着才没有下意识甩开。一路小心前行,‘吱呀’一声,宁烁推开了左边的厢房门,道:“公主小心门槛。”
千缕遂抬起脚,耳边风声陬减,已进入屋内。
手慢慢的被松开,千缕不知是不是该睁开眼睛,失了唯一的依靠,她不喜欢这种无助感,想眯起眼偷偷看一下,不想却被发现,宁烁停下手中的活计,喘吁吁道:“公主不可食言,现在不许睁开眼。”
千缕无法,只得傻傻的站着,她听见身边不时有瓦砾相碰的声音,又有些心慌,低低喊了声,“皇上!”
宁烁捶捶腰,一声长叹息,大声道:“好了!公主可以睁眼了!”
眼睛闭得久了,猛一睁开,有些许恍惚,千缕只觉眼前一片金黄,心里倒好笑,难道这便是眼冒金光?待到逐渐适应了,周围光景,令她惊叹的久久不能移目。
整间屋子几乎没有任何摆设,只筑起半人高的木台,最令她欢喜的是,那台上一盆连着一盆,全是金黄色的山茶花。花儿正开的极甚,花瓣拢起,似磬钟,又似杯状,花蕊也是金黄,吐露芬芳,当真是山茶中的极品。千缕原先只在画上见过,而今睹其风姿,画中之花根本无法比之一毫。她便站在这些花儿的正中,面对着花丛那边温柔凝望着自己的宁烁。
“这些……”千缕哽咽出声,不知该说些什么。
宁烁道:“这些本在赋銮城内,朕为你准备的寝殿—晟珺阁中。只因……所以朕临时叫人移至此处,好在赶的及公主生辰,也不算荒废了。”
千缕向他行了大礼,宁烁心中得意异常,嘴上惊讶道,“公主这是做什么?”
再起身,千缕神色微变,带有几分真情道,“昭晟素来生辰,不过是外祖母赏赐珠宝首饰,并赐宴。她从不知我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而今,皇上此举……”
话断在这里,她就算再喜怒不形于色,就算再冷漠,宁烁这种知她心的讨好,当真是难得的。
宁烁越过山茶花,来到她身边,语气轻柔道:“当年在春意亭,朕闻得公主琴声,便知公主并不幸福。朕心疼公主,那时候是,现在也是。如今,朕坐拥天下,朕会许给公主一世繁华,一生幸福。”
宁烁语气坚定,千缕只看着他,她在心里反复衡量这些,斟酌他近似告白的话语。
宁烁见她不出声,以为她深受感动无法言表,那副美丽面容也不像第一日那样防备和冰冷。他情不自禁的拥她入怀,俯身便想亲吻她抿着的唇。
千缕浑身战栗,吓得推开他。宁烁紧退两步,差点碰到身后的花盆。
这一惊,也惊着了宁烁。他满脸怒气的盯着千缕,“朕为你做这些,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她没有什么不满意,只是讨厌这种碰触,心砰砰直跳,好不容易缓了情绪,歉声道:“昭晟失礼。为皇上舞一曲赔罪如何?”
宁烁也不想把气氛搞僵,闷声道:“好。”
内院白梅怒放,片片洁白花瓣飘飘洒洒,千缕脚尖轻轻点地,深吸一口气,舞动身姿,曼妙婀娜。轻吟低唱,点缀舞曲音节,气顺音柔。陡然转唱高调,舞姿也凌厉多转,凤凰浴火重生,所表现出意气风发,洋洋洒脱。它高傲的站在山的顶峰,火红的羽毛随风飞舞,睥睨天下的万丈豪情,她张开双臂,将其舞得淋漓尽致。
旋转、伸展、含笑双眸……千缕舞的那样认真和尽情,完全将自己这个人融入舞,融入曲中,肆意的挥动广袖,力道适中,划破气流,搅动飘落的白梅花瓣,落于肩头。
一舞收,一曲尽。千缕转头看向宁烁,他呆呆的鼓掌,仿佛还没有从刚才震惊中回过神来。
她清浅一笑:“昭晟卖弄了。”
宁烁感慨万千,赞许之色尽显。“朕听过公主琴声,堪称天籁。又有幸欣赏公主舞姿,听得公主歌唱。世间或许有女子才艺双绝,但朕笃定,无人能比得过公主。”
这一舞,千缕只在林朔面前舞过。她心内滴血,默默悼念死去的林朔。从此,她的人、她的舞、她的琴、她的歌声,她的一切一切都归面前这个男人所有,她能为林朔留下的,只有这颗心。可惜,这颗心太久没有跳动出火一样的热情,她对他的情,只停留在十岁,那个懵懂的年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