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这么过了下去,母亲并没有因为改嫁而忘记她在父亲临终前发过的誓。
我还有书可念。
母亲知道对于她的改嫁,我虽没有公然反对,但心里是不乐意的。
她是什么时候开始有另嫁的想法,什么时候和后爹打的照面,又是什么时候决定带着我改嫁的,我都不知情。
当母亲决定向我透露时,他已经是我名分上的爹了。
说实话,那些年,和后爹在一起,比之前我们娘俩熬过的冬天要过的好。
那些年,娘只负责做饭,拾掇家拾,浣洗我们脱下来的衣服,虽然有时候也帮着左邻右舍做些针线活,但,那是极少的,只是在关键处帮着填补,并不以它为生了。
那些日子,娘的眼睛也好多了,白天敢在日头里走了。就算有时候会流泪,溢出的泪也只是浅浅的一弯,像挂在深潭上的明月。
虽然我脾气倔强,都不曾开口管他叫过爹,但他心里还是想着我的。
每天早上我都要赶五公里多的山路去学校,往往天没亮就动身,也顾不得自己弄东西吃,掀开锅盖,见着头天剩什么就胡乱抓一把,狠命的嚼几口,使劲咽下去,但常是走到一半,肚中的那点吃食就消化净了。总能听到肚子叫,咕噜咕噜的,在空旷的土路上陡然的响着。总能与田野里青蛙呱呱的喊声,草丛里蟋蟀吱吱的叫声相互应和,倒也能凑成个曲调,在绛紫色的夜空下明亮的回响着,久挥不散。
在这样的曲调下,天空渐渐泛起了鱼肚白,我走在去学校的路上,昂首阔步地迈向我理想中的未来。
“沈轩,停一下,等等我!”我停了下来,同时听见楼道后传来咚咚的,皮鞋敲打楼梯发出的响声,我回过身,是安保宪。(他40多岁,瘦高,皮肤棕色,笑的时候,爱支楞着牙,嘴唇向后抿。喜欢称兄道弟,在银行呆的时间最长。)他手里捏着信封,在我面前立定,带着些微的喘息,左右张望,见四下无人,便摇了摇手中的看起来不薄的信封,凑上身,用耳语能辨别的声音对我说:“这是领导的意思。”,便将手中的信封硬塞进我的外衣兜里,意味深长的拍了拍我的肩膀,“努力嘛,很有前途的。”说完从嘴角里挤出一丝笑容。
我知道这是封口费。
我努力梳理着白天在银行里发生的一切。
但是,我无法集中思路,脑海中,关于饥饿的眩晕感铺天盖地的打来。
那时实际的情况是,我常常在半路上就觉得饿的受不住了。眼前一片黑,天旋地转,四周的一切在瞬间就消失了,脑海中只回荡着自己沉重的呼吸声,同时双腿也颤抖着,幅度越来越大,快要站不稳了,只能一面闭上眼睛双手扶着腿,或蹲在地上双手抱着头。一面默默地安慰自己,“都会过去的,一切马上会过去的。”经过两三分钟的等待,呼吸声逐渐平稳下来,血流重又输进头脑,我睁开眼睛,重又恢复了知觉。
注意到我这样变化的不是娘,也不会是他,而是柔儿。
柔儿没上过学,只是小的时候跟着他爹认了些字,他老说:“女儿家的,认得几个字,会写自己的名字就不错了,反正早晚是要嫁的。都是些锅碗瓢盆的家务事,犯的着吗?”
但是柔儿很爱学,很好学。她很羡慕能去上学的孩子,我放学后,她也总是缠着我,让我打开书,“讲些老师曾讲过的课。”
我爱表现,尤其在她面前。也欢喜台下有听众,
柔儿算是我最忠实的听众了,而且她完全地信任我。
我讲的东西,她全部都记在小脑瓜里。
第二天我去上学,她就一边做些家务,一边重复前一天我告诉给她的知识。
他爹看见了,只是摇摇头,并没有阻拦。
白天,她告诉爹说学习是一种脑力劳动。
“轩子哥每天读书都是这样的。”说罢就晃动着自己的脑袋,像喝醉酒后不识家的醉汉。
“胡说,我好不容易供他念书,他岂能稀里糊涂的。”
“不想也不行啊,你看他每天早上就拽那么点干粮走。”恐要晕倒在路上了。
“就像脑子里在操控一辆疾驰的列车。他现在的列车是这样的。脑子跑不好,要出事故的。”说着就歪歪斜斜的在家上乱撞。
“小丫头片子!”后爹一把将她揽进怀,“知道了呀。”
这些都时候来我听娘讲的,这之后爹特意嘱咐她:“每天在锅里加了个鸡蛋,就着玉米饼子,等娃早上热了吃,半大小子正是要营养的时候,况且还是去读书,不用心疼钱。不够我自有办法。”
“你应该管他叫爹。‘娘感慨着,“我早就看出你营养跟不上,但又不敢提,家里本就没什么闲钱。能让你读书,就已经很感激了。”
“你真应该叫他声爹啊。”母亲盯着我又不甘心的说了一遍。
“你看柔儿叫得多甜!”
柔儿,倒是常常仰着小红脸管母亲叫:“娘”叫得我麻酥酥的,但母亲却总是美滋滋的,揽着柔儿在怀里,用鼻子蹭柔儿粉嫩嫩的脸颊,逗得柔儿咯咯的笑。汉子站在一旁看着,很满足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