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汝南不明他意,眉沉沉蹙起,却是不动声色,等他说下去。
“卿元。”连微雪微微侧了一下头,“打开箱子。”
江卿元依言上前,箱子被打开后,连微雪眼不自觉眯了起来,手敲着扶手,一下又一下。
屋中空气似是凝住不动,笑嫣耳边震震,心一下下跳地飞快。
事先就知道这种拙劣的错视要不了多久就会被戳穿,但至少也要引得他们大张旗鼓地出去寻一阵子才行,她劳神劳力忙活一通,直接拆穿了多没意思。
笑嫣望着连微雪的目光充满了幽怨,看他的样子,定是发现了她的把戏。
她抬手拉了拉身边子书的袖子,递过去一个让他见机行事的眼神。
就在子书接收到眼神的瞬间,远处的连微雪忽地笑了起来,那声音低低浅浅,回荡在狭窄的屋内,十分悦耳。
“封将军,今日我们倒是遇到了一个有趣的小贼。稍后将他擒拿,不知可否交予在下处置?”
封汝南闻言露出犹豫,“这怕是不符合规矩啊。何况,这盗贼尚不知身在何处,遑论处置。”
“这可不见得。”连微雪的语气陡然变得跪秘,掌中骨扇轻轻展开,一缕慑人心魄的梅香升腾而出。
笑嫣霎时呼吸不得,眼睫轻颤着看向香味传来的地方。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便撞进一双狡黠的眸子里,那里繁花四散,妖冶一片。
明明是冬末,却感觉周身春意袅袅,有风袭来。眼前似看到了枝桠满树,耳边似听到了雀声啼蹄……
笑嫣心中警铃大作,拼尽力气自那亘如天荒地老的眼神中抽魂而出。
“子书,走。”
一旁,子书依言而动了,他两足一蹬,起如飞燕掠空,在众人惊诧望去的瞬间,踏着人头轻疾而去。
其姿矫捷轻然,其行不扬微尘。
然,他没带她……
“给我追!”一声厉吼自耳边划过,封汝南虎口覆剑,一脸凶煞地看向子书逃跑的方向。
笑嫣看着已经空无一人的身侧,呆若木鸡。
“看来你的同伴扔下你跑了。”
连微雪勾唇浅笑,目光穿过人群,降落到笑嫣身上。
她周围的士兵眼色极佳地散了开来,笑嫣瞬息间成了所有人的焦点。
“那个,其实贺礼……”她哑着嗓子,试图解释。
封汝南闻声回头,一眼便瞧见了人群中瑟瑟发抖的“犯人”,竟是一个羸弱瘦削的少年。
真是岂有此理,他堂堂湘陵军统帅,竟被这样的小贼给耍弄了。
思及此,脑袋一嗡,也不顾连微雪之前说的那些话,拔出腰间佩剑就冲着那小人儿刺了过去。
笑嫣话说了一半,就瞧见一道剑气向自己刺来,瞳孔骤然紧缩,想要躲开,却怎么也挪不动脚步。
连微雪没料到一向对他礼敬三分的封汝南为违抗他的命令,出手阻止迟了一瞬。
剑身穿腹,入内一寸,救命的梅瓣终是及时赶到了。
红色的弧线将剩下的剑身挡在血刃外,一寸寸碎在空中。
连微雪用内力驱动轮椅,人眨眼间滑到笑嫣近前,他伸手扶住她的胳膊,掌心间,内力一点点传了过去。
“在下好似已经提醒过将军,她是我的。”他转头看向封汝南,目光沉沉,声音带笑。
封汝南接收到那锋利的眼神,心中虽有不满,也不敢当真驳了他的面子,只得抱拳一揖,勉强道,“本帅鲁莽了。”
连微雪不再理他,用眼神招上江卿元,“去把镇上的大夫请来,人就安顿在……在烟儿那。”
江卿元发现眼前被抓了现行的小贼就是笑嫣,神情有些复杂地揽过她的肩。
“不妥吧。男女授受不亲,把他安顿在夫人那里……”
连微雪笑出声来,那短促一哼,带着浓浓凉意,“你看不出来吗,她是女子。”
“女,女子……”江卿元吃惊地睁大了双眼,看着此刻捂着伤处,满脸冷汗的笑嫣说不出话来。
吃惊的不止是他,封汝南也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他封汝南,一个堂堂七尺男儿,竟出手伤了一个弱女子?!
笑嫣看着眼前表情各异的众人,突然觉得很想笑,嘴角刚扯了一下,昏眩感幡然袭来,她腿一软,身子终是撑不住倒了下去。
客栈二楼过道内,连微雪一面机械式地转动轮椅,一面看着膝上的机关图,眼中线条错杂交匿。
他身后,江卿元手执佩剑亦步亦趋地跟着,踏出的每一步都轻若鸿羽。
两人沉默了好一阵子,直到行至走廊尽头,连微雪才如梦醒般在一堵白墙前回过神来。
他偏过头,语气埋怨,“你也不叫我。”
江卿元神情僵硬地垂下头,眼睛看着衣上黯纹,淡漠道,“属下怕扰了主子的思绪。”
连微雪轻轻合上书,摇了摇头,“你啊,依着这个性子,将来能娶妻生子才怪。”
“属下没有娶妻生子的打算,愿一生跟在主子身边。”
明明是动人心扉的话,由那淡漠的语气说出,竟听不出丝毫感情。
连微雪叹了一口气,将机关图收进袖口,道,“封汝南那边都解释清楚了吗?”
“属下已经把主子的话一五一十地传达给了封将军,贺礼也都找到了。”
微雪满意地点了点头,掌心发力驱动轮椅,下一秒已换了方向。
“小七那边……”他绕过江卿元,开口询问,“得知那姑娘受伤后,是什么反应?”
江卿元偏头想了想,“没什么反应,很镇定。”
“是吗?”连微雪莞尔,“很镇定?”
江卿元面露疑惑,“主子的意思是……”
“他是为小七而来,解铃还须系铃人。你去瞧瞧,别让他们再闹出什么事。”
江卿元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属下这就去请君公子。”
话毕,欲躬身告退,突然想起了什么,俯身向前禀告道,“那位小祖宗好像还在外面。”
“还在?”一丝不耐爬上连微雪的脸,他叹了口气,无奈道,“你先处理她吧。”
江卿元似有些不愿意,然嘴唇动了一下,什么都没有说,他微微行了个礼,揉着眉角转身退下了。
月色如银,仰卧于客栈床榻上的笑嫣沉沉地睡着。褪了易容的她,于烛光中现出我见尤怜之貌,那微微皱眉的西子般的娇俏,叫一旁的君说看地心中酸痛。
窗外一阵风刮来,震地窗棱哧哧相撞,笑嫣的眉拢地越发深了,想睁眼,却感觉有什么蒙在眼前,好半天,才悠悠转醒,眼前紫幔红纱,让她一时辨不得自己身在何处。
“你醒了?”君说起身凑了上去,拼命压抑住几近喷薄而出的担心,淡淡道,“有没有觉得哪里不适?”
笑嫣一看是他,眼中波光流转,咬着唇,却是不肯发言。
“姑娘醒了?”床边,女子温软娇柔的声音传来。
她抬眼看去,就见君说身后,一身妃红衣裳的女子手持药碗,探身而来。
此女子便是连微雪的贴身侍婢,朱瑾。
“姑娘醒了,就把药喝了吧。”朱瑾绕过君说,坐到她面前,一边搅着药一边吹,半饷小心翼翼舀了一勺递到她嘴边。
笑嫣眼睫轻颤,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君说,脸别到另一边,手揪着被子,也不说话,但摆明了不会乖乖听话喝药。
“姑娘,你的伤口有些发炎,不喝药是不行的。”
泪自眼眶滑下,浸入枕面,染得其上精致的刺绣黯了下来。她明明不想哭的,明明不想在君说和这个陌生的女人面前流泪的,可是那股在胸前挤压的委屈,折腾地她好生难受,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流,心突突跳着,藏在被子里的身子微微颤抖。
“姑娘,姑娘你没事吧。”
朱瑾将药碗放下,抚着她颤抖的身子探身询问。
笑嫣将脸埋在枕头里,一甩胳膊挣开了对方的手。
她想叫他们走,赶紧走,可是生怕一开口泄露自己哭泣的事实,只好伸手拉了被子把自己埋在里面,死都不肯出来。
“让她一个人静静吧。”君说眼中的心疼一闪而逝,接着半点不留恋地转身走人,推门,关门,快得惊人。
朱瑾看着君说果断离去的身影,沉沉地吐了口气。
她上前拍了拍那颤抖地缩在被子里的肩膀,做完这一象征安慰的动作,放下帷幔也退了出去。
此刻将自己蒙在被子里的笑嫣,浸在只有自己的世界里,卸掉自穿越来所有的坚强,哭地撕心裂肺,全无形象。
那些名为煎熬,彷徨,迷茫,脆弱的砖头叠加着压在她的胸口,让她呼吸不得,几近窒息。
对父母的思念如汹涌的海浪将她瞬息间淹没,她在漫无边际地海面上求助呐喊,却没有人对她伸出援手,君说的避而不见,子书的独自飞遁,让她感到渗骨的冰冷,她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人,一直都是。
笑嫣前所未有地大哭了一场,哭累了就停下抽泣,有了力气就重新开始哭,这样反反复复不知过了多久,泪缀在她的长睫上,压地她眼皮昏沉,时至星月出没,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屋外,月华如水,一抹粉红身影如秋蝉般固定在客栈外的参天大树上,她左看看,右看看,一点点向头顶的窗户移去。
少女伸出指头轻轻推开雕花红窗,足尖一点,优雅地翻身入内。
她径直走向房间角落的大床,将紫间红的帷幔轻轻拉开,一眼便看到了床上那缩成一团的小人儿。
“这么睡也不怕把自己闷死。”少女说着,伸手一点点将被子拉开。
紫金绣线描绘的鹊灵床单上,铺了一滩青丝,那极其微弱的呼吸声让她意识到到床上的人还活着。
“你,你还好吧?”她靠着被褥坐了下来,一点点拨开那浸着汗贴在脸颊上的头发,渐渐的,一张梨花带雨的脸现了出来。
少女有一霎的失神,抚着那吹弹可破的肌肤,眼底浓浓的失落。
笑嫣被那样抚着,轻颤着眼睫,醒了过来,一睁眼就看到一张落寞的脸,不由地一愣。
小巧的鹅蛋脸,一双英气逼人的杏眼,白皙的肌肤似渗入胭脂水那般娇媚可人。明明是刚及二八的年岁,笑嫣却从那宛转蛾眉中瞧见了隐隐的贵气与端庄。
流樱见她转醒,连自我介绍都不做,张嘴便问,“你就是暮笑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