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谭绍元老老实实去收拾。杨燕默默在各房间走动、扫视,悄无声息,有些像幽。谭绍元收拾完,马上去冲澡,他不知道自己身上是否有异味,他怕自己身上有异味,他更怕杨燕闻出自己身上有异味。他经过儿子卧室时,看到杨燕在抚摸儿子的相片。
杨燕把儿子的床和小柜子一阵摸抚后,坐在儿子的小床上,看见床头柜上一张照片中笑得天真灿烂的儿子,她终于露了一下笑脸,手也慢慢伸出,缓缓地、柔柔地、仔细地抚摸照片中的儿子。见谭绍元去洗澡了,她捧起相框,紧紧搂在自己胸口,身体微微颤动,低头流泪时,一滴泪水滴落在右手上,她惊觉般突然拿开自己的右手,把儿子的照片放到床上时,相框和床上的席子发出一声“啪”的碰撞声,声音并不大,但她觉得是如撞钟般的轰鸣,她猛地站起身,双手捂耳,愣了半天,才慢慢跪地,左手从床头柜中拿出儿子的小手绢,闻了闻,眼中泪水又开始滴落,她仔细擦拭相框,如中魔般不停擦拭,一遍又一遍??????她用手绢包着相框,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放回原处,然后双手撑着床头柜,依然跪地抽泣??????
谭绍元关上卫生间门时,一阵使劲地冲洗后,他犹豫洗完澡是否去接回儿子。在他擦干身上的水时,他仍在心绪不宁——杨燕可是说过,只要她听到什么风声,她会毫不犹豫和他离婚。正在此时,他似乎听见厨房传来一声金属物落地的声音。他快速穿上沙滩裤,跑到厨房,吓得半死,他看见她躺在地上,菜刀在她右手不远处,左手手腕几道血口正往外渗血,还有一处血肉翻起,近似砍伤。他慌乱地把她抱到客厅沙发上,用家中备有的纱布死死缠满她的左手腕。胡乱穿戴好自己的衣物,他带着能找到的所有钱,抱着她冲下楼。在马路边,招手叫了几辆的士,别人都不敢停下。终于有一辆停下了,把他俩人送到就近的地区医院。慌乱中,他竟忘了付钱。
在地区医院急救室,凌晨四点,经过紧急抢救的杨燕醒来,头脑不清地哭诉。谭绍元缕了半天,又逻辑组织半天,才终于明白事情经过。
大约一个多月前,雍容华贵的老太太,在杨燕推她出门晒太阳时,碰到一个男青年熟人,然后买了他800元的什么骨疼膏贴药。老太太的儿女们知道了,都很生气。杨燕不知道,老太太前一个保姆就是因和卖保健品的男青年勾搭,骗老太太的钱,才被老太太的儿女赶走的;老太太的儿女本来对杨燕很满意的,经此事后,她的儿女又开始怀疑杨燕。他们在四合院一些地方安了“吉祥压邪物”;还专门叮嘱杨燕,不能碰摸。杨燕完全没有想到,他们安装的是监控录像头。一日,除尘时,在老太太喝茶处,杨燕捡到200元钱,交给老太太;老太太一点不记得自己曾丢了钱,但收下钱。又过几天,杨燕在其他地方又捡到500元,她很纳闷,还是如数交给老太太;老太太也纳闷,还乐观说,自己是不是老年痴呆了。就这样,200、300、500元隔三差五东丢西放后,一个周二,现金2000元出现在书房的茶几下,想到自己七月将回家休假半月,杨燕终于悄悄留下400元火车票钱,将1600元交给老太太。周四,老太太的儿女全部回来了;在众目睽睽下,杨燕在录像中看到自己丑行;那中年男人说,给她这月满月工资,让她第二天必须走人;她羞愧难当,恨不欲生,但她还有牵挂。
就这样,杨燕回到家。
看见儿子的照片,杨燕突然觉得自己没脸见儿子,左思右想左矛右盾后,在谭绍元洗澡时,她拿起菜刀,战战兢兢地划向和砍向自己的左手。
又是保健品!又是保健品!又是保健品!啊!啊!啊!谭绍元心中大吼。但他知道,此时自己得忍住自己愤怒到极点的情绪。他抱着杨燕,不停安慰她,劝说她,俩人在彼此的泪水中,相拥而眠。
天大亮,谭绍元让杨燕乖乖地休息,一切有他。他站起,想去给她买早点,发现自己一阵眩晕。他装作没事儿的样子,扶着床,走出病房,坐在门外的椅子上。他想看时间,才发现自己手机一直关着机。打开手机,一个陌生号码马上呼进来。
他接通:“谁呀?你。”
“我们是派出所,昨晚你家没关门,我们想知道你的位置。”警察不带感情色彩的话传来。
原来,对面邻居一大早发现谭绍元家门没关,叫了几声又没人,进去一看,则吓坏了,赶紧报了110。警察到现场,见门敞着,地下又有血,自然重视,上报派出所。派出所警察也上了门,然后,找来谭绍元的手机号,调整好口气,打来电话。
“啊?门没关?这......这......我现在在地区医院,就在急诊室,我家没事儿吧?”
“喔,目前看,没什么事情。当然,请你务必不要离开,我们马上到。”
“喔,谢谢,谢谢你们。”
如果警察来了,我也可以向他们求助了,这样更好了,我怎么早没想到。谭绍元想等警察到后,再去买早点。他站起来,准备返回病房,又感到一阵眩晕,忙又坐下。
二哥的手机呼入,谭绍元接通电话。
手机中传来二哥焦急的声音:“三儿,你昨晚跑哪儿去了,手机手机打不通,电话电话没人接。”
“怎么了,有事儿?”
“爸和大哥酒精中毒了!”二哥沮丧的声音传过来,“都怪我!一家保健品公司交完欠税款,留下几箱他X的什么补肾保健酒,我分了两瓶;你二嫂说给她爸喝,我还不干,还非给爸拿去一瓶;昨天中午,我们不是没喝嘛,晚上,爸和大哥喝了;八点过,他们先是胃疼,跟着身子发抖,跟着脸发青、嘴发乌;妈跟我说了,我在单位搞了辆车,把俩人送到二医院,守了一晚上;大哥现在说是没事儿了,可爸还在重症监护室呢。你说怎么办呀,和你又联系不上,三儿,怎么......”
谭绍元又以为自己算是明白自己心绪不宁的根源了,他把矛头直指保健品,他把自己遇上的所有烦心事的责任,全部归咎于都是保健品惹得祸。他心中诅咒:又是这该死的、似药非药的保健品!最后,他实在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发出三声长长的、声嘶力竭的大叫:
“啊!”“啊!”“啊!”他的声音在医院走廊回响,并往四处肆无忌惮地蔓延。
走廊上的人们,本是病怏怏慢兮兮在走着,路过急救室时,看见那个独自拿着手机在听的男人,看着他白喀喀、如患大疾的脸色,看着他脸上变换不停的神色,都以为是又一次医患矛盾的前奏,人们开始加快脚步,想远远避开。此时,听到这三声悲痛欲绝的怪嚎,看见这男人突然跳起的身子,更是以为这男人是看病来错了医院,该去疯人院的。于是,人们纷纷加快自己的脚步,他们矫健的脚步完全没有了刚刚还病怏怏的样子,甚至都有些象体育健儿了。这些人们,一边快速离开,一边又忍不住中国式的好奇心,还暗暗留意那个怪僻的男人。
在大家各种猜忌的目光注视下,男人手中的手机握持不住,颓废地自由落体而下,“啪”的一声响,机身和后盖分了家;本已站起的男人,身体后倾,一屁股坐在条凳上;还没完,男人的上身歪斜向一边,同时,腿和屁股软软地缓缓地向地下滑去;还没完,男人的腿已完全瘫在地上,屁股也触地,上身仍向一边重重地倒去;“咚”的一声响,男人的头也堕落到肮脏的、满是细菌和病菌的人造大理石地板上,发出那声让人心惊的碰撞声。
人们都暗自庆幸:四周这么多人,都可以证明自己和那男人的摔倒无关。同时,也希望这声响能唤醒这个堕落在地的男人,那样就更容易证明他们于此事儿的事不关己。但当人们看到那男人紧闭的眼、一动不动的身体、瘫软的四肢时,这些已经是资深的、有很长病龄的老病号们,他们已经懂得很多的病理知识了,他们早就久病成良医了,所以,他们都反应迅速地马上知道:即使这男人被救过来了,脑震荡的毛病也将困扰他很长一段时期;说不定就是终身!
医院外,一辆警车悄然而至。
医院内,这条走廊远处,几个白衣天使,加上几个保安,加上几个医院保卫处的人,向男人倒下的地方冲来。
病房里,虚弱的杨燕被熟悉的嚎叫声吓住了,在病床上浑身颤抖。
男人脚边,那只后盖已摔开的手机,居然还隐隐有声音传出:
“天呀,三儿,三儿,说话呀,三儿,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