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早读课了,8:00,这城市最堵塞的时候。上班族们每个人都面若无情,每个人都如丧家之犬。有车的没车的都在诅咒这该死的交通。他们中间会有谁想起那多年以前,也曾有参加校运动会的热情与担心?没有了没有了,在这只为人民币服务的年头里,这显得多么的矫情与不知所谓。
有人追求工作上的自由,有人追求时间上的自由,有人追求婚姻上的自由,有人追求经济上的自由,最奢侈者追求心灵上的自由,然而魑魅世界,现实如铁,条条框框、壁垒森严、龌龊黑幕、无情无义,大多数人只能勉强温饱,去何处寻找那么多的自由?生活不能太深入细微处,人与人都是刺猬,靠太近了就要互相伤害。
所以在第二节的课间操里,规定时间不变地点统一动作,他们全校聚在一起却各有距离,画地为牢。
这是不同年级、班级之间一天中的碰面机会,找人的、约事的、传烟的、耍宝的、炫耀的、出气的、偷吃的,解决某些事情,发生某些误会。
于二千人中,二十五分钟内,多少目光在寻找,多少话题在交换。
陈雨站在自已班级的前面,双手轻交握腰间,用的是空姐站姿,淑女般优雅。
其他班主任可没那么悠闲,尤其是初中部那边,找人点名、排队整列、喧哗吵闹,纪律性明显比高中部差了一截。而她的班级有谢吉东压着,一向不会太乱。张时晴和3班的老同学梁妙勤说了几句话。
孙宝城昨晚在韦生骅家睡,早上也被拉着来上学。他此时难得来做课间操,和几个死党聊着。万青锋和他隔壁班,正用无线耳咪小声接电话,一惯的公私不分。他左耳上贴钉有一小小的男式钻饰,在晨光里闪烁。杜英扬离着两个班的距离向孙宝城喊,“阿城,下午放学要来校队练球!记得啊!”
杨晓落高三这边最是安静,有些人还嘴里念念有词背着英语。她昨晚还是没解出那道题来,打电话问常可可,两人又交换了志愿的方向,他信心十足,她沉默无言,谁迁就谁,谁踌躇理想?
唐北风受欢迎,很忙碌,和高副校长说完事,又和某学妹谈笑风生后才回到本班队列中间来。
陈雨隔着人群调着自己的眼光角度,流转留连于他。
钱主任却始终在觊觎她。
他察言观色,要注意高副校长的话,要训斥还在讲话的班级,要担心不多的头发被风吹乱,要描几眼那胸前波澜壮阔的某高中女生,要狠狠盯住那几个出名害虫。
他明显感觉到陈雨的变化,由游戏校园到如释重负,由漫不经心到心有所系,是谁让她有这种变化?她在看谁?转学生,是那个转学生!钱主任少见的皱起眉头闭上大嘴。沈有期,这个转学生来历十分古怪,却又没什么漏洞可寻,他到底是什么背景来的,能动不能动?唉,为什么要派到她的班,不就是为了找机会和她说上几句么,得不偿失啊。
林彩衣在人群中、阳光里、草地上、目光处,红颜如画,游离于外。
第四节数学课前,各小组长催着交作业。李玉欣往后转身,隔着两行向沈有期说,“沈同学,你的数学作业呢?”
沈有期笑,“SO,我还不会做啦。”
李玉欣忽然心跳加快,低下目光,“那,你自已向吴老师解释,他挺凶的。”转回身想,“真是妖孽。”一时之间,看过的多少书里的男主角都立体而形象化起来。彩衣和他,或许自已也能写篇小说出来?
吴浩老师只是不苟言笑,不喜欢说废话而已,说他对学生凶是冤枉他了。
他偶尔有些冷暴力,间中有些冷笑话,上课还有些冷场面,年过三十,标准身材,不失好感,有人喜欢。今天教简单的立体几何,看下面一半女生满脸茫茫然,他放慢了速度,“大家都学过平面几何的,立体几何呢,就像是漫画和3D动画的关系,由此及彼,没有本质的变化,不会说那漫画上是个搞笑白痴换到3D动画上就变成读书天才吧,是不是?那导演肯定要离婚,什么眼光来的……”下面有学生笑。
中午放学,校中有大半人回家,也有人带了便当,三五人在室内或喷泉台阶、榕树之下边吃边聊和听校广播,还有的到学校食堂就餐,师生共用,价格与菜都很一般。
张时晴问他回不回家吃饭,沈有期说不回了,要到学校食堂去吃;又问他有没有钱,他说没有,但总会找到人请客的。张时晴又好气又好笑,想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准备把身上交了班务费后仅剩的二十元借给他,他却一眨眼跑掉了。
想跟去食堂看看,又不够勇气,有同路同学相约一起坐车回家,只能作罢。
沈有期身上除了一张公车卡,确实没有其它的任何东西。如此穷的男生,又识人不多,活该饿死。但是,在这所学校,张时晴帮他解决晚餐,他还认识另外一个人,能帮他搞定午饭问题。
他进了食堂,几个小女生看到他,交耳打听,小声议论。
“找到!”他微微笑,手插袋,很认真,似恰巧,来到前,对面坐,“MISSCHEN,你找我这么急,我都不回家了,要不我们边吃边谈,争取下午就把事情办好,好不好?这位老师好,我叫沈有期,高一一班,不好意思,打扰了。”他像个三好学生,乖巧讨好,形象优秀。
陈雨惊奇之余,话都说不出来。蔡明爱老师吃得较快,以为他真有事要谈,扶扶眼镜,打量了一下沈有期,和陈雨说声先走了,你们慢慢。
旁边已没人,沈有期眼明手快,似抢般拿起她压在手机下的饭卡,“让我先去打个饭再说吧,饿死啦!”
陈雨终于咽下那口饭,“你!……”
“你饿鬼啊,打那么多菜!刷了多少钱?快还我!那是不记名卡来的,我前几天刚刚充了几百元在里面,弄丢了的话我杀了你!”陈雨等他一分钟里想通了,就当他朋友,虽然是自已班的学生,也还是可以做朋友,是不是?食堂其他师生看到听不到,不会有什么流言蜚语的,就算是有,她-----其实并不怕。
“哎,MISSCHEN!我正在发育期啊,吃这点还不够呢!卡?什么卡?您说那份要交的作业要用卡片做吧,我吃完饭马上去改……”他边说边吃,含糊不清,头也不抬,继续瞎扯。
陈雨哭笑不是,睁大眼睛征征看着他狼吞虎咽,心里一片温柔,低下声说:“慢慢吃吧,急什么急,小笨蛋!”食堂吃饭的学生陆续走人,那边小厅几个校领导和来校视查的教育局两个官员也酒足饭饱步出,钱主任往他们两个看了几眼,心中骂人。
他足足吃了有陈雨食量的三倍,说说笑笑,心安理得,卡也不还,说声再见,做个鬼脸后扬长而去。陈雨又坐了一会,若有所思。出了食堂,阳光明亮,校电台放着点歌节目,运动场上的几个精力过剩的家伙饭后打篮球,她呼吸之间,感觉自由自在,好想爱一个人和被一个人爱。“好,这回合自已措手不及,算是输了!”她想她忘了问租房的事。
沈有期回教室,见有几个女生趴着睡觉。他跑上顶楼天台吹风,第一次遇到杨晓落。
杨晓落早上英语听力模拟考,发挥不是很理想,想上天台无人打扰思索未来。
她要做决定了,再过四个月就要高考,她何去何从,路如何走?望望四周,尽是高楼,自已像井底蛙,笼中鸟,无处可逃,无计可施。梦想与现实,她迷路了好久,想远走高飞,却如风筝般永远被扯在别人手中。
她在学校是属于最受欢迎的那些人,漂亮柔和、大方得体,是学生会副队、校活动主持人,女同学都喜欢和她交往;虽然已公开有交往的男友,但明追暗恋的男生还是不少,像不时送各种画着她的像的钟仙民。但又怎样,她的烦闷,找不到人可以诉说。从不曾自由,因为她是个三好女孩。
杨晓落情绪不佳,在无人的天台边,风吹裙角,闭上眼,心默然间感觉有人走近,陌生的脚步,应不是认识的同学来找她,又是那些嘻皮笑脸、只知A片的男生么?她遇多了,有些简直纠缠不清到不要脸面。
杨晓落听到那人停在自已右手三米处,似乎上了天台边的沿栏上,靠着铁网,接着是火机声吧,偶尔会有男生跑上来抽烟,再接着就是无聊的搭讪……她有些不快。
谁知过了一分钟,也无人开口,耳旁只有远处传来城市声。
杨晓落整整微乱长发,阳光晒久了有些热,心想还是下去午休算了,向那人看一眼,正好看到他的眼。不错是个男生----还是个长得不错的男生。但也见多了,蹩脚语言或拙劣技俩,还有不成熟的话题、不时宜的学酷、不像样的搞笑,她见识过太优秀的男生,已难轻易看得上眼。
还不相识,他笑,她不笑。
忽然又不想走了,清秀如他,和别人不同些吧,“喂,小学弟,有烟吗?”他天生有亲合力,一笑之后,杨晓落反而对他说笑搭话,让熟人听到得跳楼。也是最近太委曲求全的缘故,她想发泄。
沈有期只会有更多此类相似场面。他不惊讶不装酷,跳了下来走近几步,“报告学姐,没有啦。”
一向对声音十分敏锐的杨晓落听出他的诚然,又以专业眼光看了他几眼,“哈哈,我说笑啦。看你挺陌生的,是哪个班的?初中部的吗?怎么跑这里来?”
沈有期也看了看她,我是转学生,我叫沈有期,高一一班。”
“哦,后会有期的有期吗?高一一班么,”她想到是陈雨的那个班,“我叫杨晓落,高三五班。”
“是,杨学姐好。”
“你好--,”杨晓落心想还是有礼貌的男生呢,那和他聊聊,“高一一班,我认识你们班主任陈雨老师。转学生啊,那你以前在那个学校读?”
“报告杨学姐,我之前在国外读书,上星期才转学到这里来。”
“是啊?你不用每句都报告啊,你们国外的学校都这样说话吗,那好累的。”
“也不是的,我对漂亮的东西呢,总忍不了要爱惜尊敬。”他忍住笑,站开了些。杨晓落侧头轻轻咬牙,“想死吗,小学弟!你说我漂亮,又说我是东西,你这人真是欠揍得很。”
“我猜杨学姐可能心情不好,说说笑啦!”
“你又知我心情不好?唉,说到漂亮,漂亮又有什么用?况且,你们班主任陈雨老师才叫漂亮,身材又性感,那才是大美女呢!你们高一一班不是还有个林彩衣么,我想我和陈雨加起来可能还没有她一半的吸引力吧?”杨晓落评价。
“看不出来。我觉得还是杨学姐最有亲切感,又大方又热情,还会说笑话。”
“少来了,我看你也是个祸害,小男生长成你这个样子,再大几岁那还了得,全校的小女孩都要被你骗光了!听学姐的话,少作些孽,不要被别的男生拿刀砍啊!”杨晓落警告说。
“却!”沈有期伸展了一下身体。
杨晓落手机来信息,常可可说晚上有个初中老同学聚会,约她同去。她也觉得晒出汗了,说声小学弟再见,又加了句后会有期,带着笑下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