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妈与刘叔的通话足足有十分钟。
老妈连夜赶到玉城县城的主意已定，刘叔却坚持让老妈和我先在石家庄住下，两人争执不下，结果老妈不惜当着赵叔和他司机的面爆了粗口：
“我的事，我做主，还是你做主？**混蛋啊？!”
老妈是真急了。
老妈刚挂断手机，赵叔的手机又响了，能听出来是刘叔打给他的。
赵叔对着手机过一会儿说声“好的”，再过一会儿又说声“好的”，最后说一声：“有我在，您就放一百个心。真要出了什么问题，我提头见您。”
然后“啪”一声合上手机翻盖，冲司机说：“去玉城。快，但更要注意安全。”
我们的车下了京珠高速，转一个圈后再上京珠高速，改往北行。等我们再次下了高速，行驶到一个山顶的平整处时，在路边矗立的一个“欢迎来到玉城县”的广告牌下，看到了人和车已经等在那里的黄叔。
之前，黄叔已经给赵叔打了至少三次电话，问我们的位置。
看到黄叔等在路边冲我们的车挥手，赵叔让司机把车停下，然后和老妈隔着车窗分别与黄叔寒暄过后，赵叔又催黄叔发动车，赶紧走。
黄叔让我和老妈上他的车，赵叔不让。赵叔说：“我跟老刘打了保票的，全程护送。快别耽误时间了，大姐和侄子还没吃晚饭呢。”
黄叔说：“行。我在前面开路，咱们直奔县政府招待所。”
看到黄叔扭头朝他自己的车走去，赵叔又把他叫住，说：“不行不行，去什么招待所呀？！老刘的大姐就是我们的大姐，我们的大姐来了当然要住家里的。”
黄叔拍着脑袋说：“我混蛋了。行行行，我马上打电话，让你嫂子赶紧做饭。”
黄叔的车启动后，我们的车紧跟在后面，一路上可以听到黄叔的车不停地响喇叭，见一辆超一辆，给人一种十万火急的感觉。
车窗外，山里的夜色愈显浓厚。公路上车辆的灯光汇聚成一条光的河流，在山间哗哗地流淌。而我们就在这光的河流中，急速顺流而下。
差几分钟不到午夜十二点的时候，我们来到了黄叔在玉城县城的家里。
黄叔的妻子王姨，一个身材开始发福，一袭纯白色睡衣的中年女人，已经做好了饭在等我们。她指挥两个司机把我们的行李摆放在客厅一角，然后又热情地引导我和老妈去卫生间洗漱。
看到我们从卫生间走出来，赵叔从客厅的沙发上站起来，与老妈告辞：“我知道大姐是个喜欢安静的人，所以没有需要我帮忙的事，我就不来打扰了。”
赵叔从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信封递到老妈手里，接着又说：
“大姐在老黄的一亩三分地，一切自有他照顾。这点心意，就算我略尽微薄之力吧。”
老妈掂出来面里是钱，执意不要，把信封退给赵叔。
赵叔把信封又拍到老妈手中，说：“大姐放心，这钱第一干净，第二确实是小弟的一片心意。大姐不要，就是不给小弟面子了。”
话说到这份上，老妈只好接在手中，和黄叔夫妻俩一起把赵叔送到楼下。
吃过饭，王姨安排我和黄叔睡一起，她和老妈睡一起，老妈却提出来和我睡一起。
我都十五岁的大小伙子了，还和老妈睡一起，多难为情啊。我赶紧给老妈使眼色，而老妈却视而不见。
“江正怡女士，我想提醒您。”把卧室的门关上后，我望着老妈说，“以后别再把您儿子当成还在吃奶的婴儿，好不好？”
“废话。”
老妈把我推到双人床上，又推着我打滚儿滚到床的另一侧，然后一个人盘腿坐在床上发呆。
看赵叔和黄叔的样子，他们在各自县内绝不是普通人物。我爬到老妈身边，抬颏看着老妈问：“刘叔者，何许人也？”
“老妈的大学同学啊。”老妈低头，怀疑的目光罩着我，“有问题吗？”
我笑了笑，说：“他几句话，赵叔和黄叔就把您江女士奉若神明，能量不小啊。”
“就这啊？睡觉。”
老妈反手再次把我推到床的另一侧，然后伸手从床头柜上拿过她的挎包，先后从里面拿出一支笔、一张纸，以及三枚古币。
我非常熟悉那三枚古币，因为从我记事起就经常见老妈捣鼓它们：外圆内方，一面是抽象图案，一面是“乾隆重宝”四个汉字。
老妈把三枚古币放在手心，双手合十，约两分钟后，撒在床上，看过三枚古币的正反面后，拿笔在纸上画着“－－、—、－－”。
如此反复六次，在纸上共画了六行诸如此类的符号。
看着老妈眼睛盯着纸上那些符号一动不动，我凑过去，问：“占卜什么呢？婚姻大事，还是时运？”
“怎么还不睡觉？”老妈看了我一眼，把纸笔和三枚古币收了装进包里，然后熄了床头灯，和衣躺下。
窗外透进来路灯的微光。我看着老妈朦胧的面影又问：“占卜的结果如何？”
老妈伸手帮我把眼睛合上，说：“混小子，赶紧睡觉。明天我们还要去看房子。”
我合着眼说：“这么说，我们要在这里定居了。”
“不喜欢？”
“如果我说喜欢，那也是爱屋及乌。深更半夜的，我又没看到这里究竟什么样子。”
“爱屋及乌也好，真的喜欢也罢，反正我们得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
“一段时间是多长？”
“一年，或者三年，或者五年，也许是十年二十年。”
“江正怡女士。”我有些失望地说，“路上您说我们这次胜利大逃亡的唯一的目的，就是游山玩水。”
“计划赶不上变化。”
“你刚才占卜的结果显示，我们应该在这个地方住下来，是不是？”
“是又怎么样？”
“如果是，堂堂昔日北大才女，竟然相信这种封建迷信，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周易是中国传统文化中的一块瑰宝，那些封建迷信怎么能与之相提并论呢。”
“不让我去上中国科大少年班，肯定也是您江女士占卜的结果。”我缓了缓气接着说，“如果您真的是神算子也就罢了，为什么我们还会出车祸？”
老妈没有理我，合眼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尊敬的江女士，我不得不善意地警告你。”我把头朝老妈挪了挪，“河里淹死会水的。没准我们的倒霉事，全是您迷信占卜的结果。”
老妈依然合眼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不知道是因为理屈词穷，还是已经困得懒得理我了。
既然老妈不理我，一个人自言自语也没什么意思，我决定睡觉。然而，只要一合眼就会看到一双黄色的眼珠子瞪着我，一副不怀好意的样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