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荟深愕然,抬头看去他,惊得说不出一句话。
“相国大人可有想过,那一战的最后关头,为什么是风泽撄敌锋芒,而不是苏湛或太子?”容决也不逼他首肯,莫测笑问。
容荟深岂能没有想过——本来是被怀疑的对象,但在生死一隙之间,风泽一扫朝中所有人的猜疑,率领三万铁甲,在苏湛和太子带军杀来之前,将狄兵诛得狼狈不已,接近斩草除根。消息传到朝中的时候,所有人无不吃惊。
现下听这病子如是说,其中猫腻,他便心如明镜了——所谓南下调养,不过是一个借口,那几个月里,他真正所在的地方是漠北,暗中指点着风泽所有。
容决清浅一笑,直接给他明确的答案:“两家暗斗,相国大人始终难出苏烈之右,一来时运不济,二则党羽甚微,根基浅薄,一旦虎落平阳,便永无翻身之日。这些后顾之忧,相国大人可有考虑过?”
容荟深打了个哆嗦,总算看透了这个病子的手段:利用这场血战,他可以名正言顺地将风泽这枚暗子从苏湛身边移到皇宫,那么在这之后,他……还想做什么?
他不敢往下想,紧张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风泽上前一步,含笑抱拳:“如此,日后便烦劳相国大人多加照应了。”
“过谦了……”容荟深极力稳定着情绪,“风将军年少有为,稍加点拨,便是庙堂奇才,照应一说担当不起。”
风泽笑笑:“相国大人不必见外,日后直唤末将风泽便是。”
容荟深未再言它,看了看容决,见他没有事情再说,便沉默下来。
“打扰良久,容决有罪,相国大人静休罢。”容决俯首作别,将要离开的时候,再次叮嘱容荟深:“苏烈罪女一事,还烦相国大人费心了。”语气虽然平淡温和,却隐隐带了些威胁的意味,由不得容荟深不答应。
跟着容决出来后,风泽的心情再也平静不下来,单膝及地,望着他的背影坚声道:“风泽代沉香阁所有同门进言,恳请少主顾惜自身!”
容决脚步顿住,神色凝滞不动,沉默片刻后才道:“我会撑下去,不用担心。除过你们几个,不要让阁中其他人知道我的状况。”
风泽不胜悲酸,依旧跪在地上,坚定道:“沉香阁所有门人生死与共,少主若有万一,我们绝无苟活!”
听到这话,容决有片刻的恍惚,沉声反问他:“若你们执意如此,我做这一切,意义何在?”
一句话,让年轻将领忽而哑声,接不上一个字眼,心底百味杂陈。
容决来到近前,将他扶起来,笑意温和而凌凛:“我余生唯一所愿,便是希望你们能够行走于世,无论白天黑夜,都不必躲躲藏藏——为此,可以苟延残喘,与世为敌,甚至不择手段。”
风泽喉咙酸涩,眼角发红,长久才哑声答应:“……是,属下不忘少主所托。”
容决颔首,嘱咐道:“宫中凶险,稍有不慎,便会暴露身份,你当心了。记住,在那个地方,任何人都不要轻信,包括容荟深。”
风泽吃惊,愕然看去容决。
“等到他攀上了巅峰,第一个要除去的,必然是我。”容决无所谓地笑笑,言简意赅道。不过未免风泽担心,又附加了一句:“但是现在,他还没有这个能耐,并且要不要让他凌驾于苏烈之上,还是个未知数——红鸾师父的结局是他一手造成的,我不会放过他。”
风泽明白过来:“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少主万事当心。”
“会的。简回春不同于我,可以自由出行,有什么变况尽可与他联络,去吧。”
风泽点点头,咽下了心头的酸楚和悲涩,转身走了几步,忽地又被容决唤住。
“风泽,”他看着便服在身的年轻将领坚挺的背影,在他回首看来的时候抱歉道:“让你背叛与苏湛的那一份生死情谊,少主心里有愧。”
预想不到的话让风泽沉默下去,片刻后才抬头,语声坚定:“无论发生什么,风泽都不忘自己是沉香阁门人。”语毕,再次向着容决欠身一礼,转身去了。
容决凝视着他消失的方向,长久才才收回目光,往枕月轩返回去。
再次回来后,这间向来声息不闻的静屋发生了变化。房檐下用丝线悬掉着一串串纸折的东西,三三两两交叠在一起,高低环绕,活像一群或翩翩驻足,或振翅高翔的白鹤。北风刮来,吹动底下系着的一个个铜铃,发出一阵清脆悦耳的鸣声,入耳悠扬,像一曲亘远无绝的长歌。
容决怔在当下,一动不动地看着从梯子上爬下来的林子默。
“快过年了,总得布置一下。”眼角余光掠到他的身影后,林子默快速跳了下来,来到他身边,嘿笑道。“我自己手痒,逃命途中没事可干就玩了起来,叠了些四不像的玩意。又想着是自己的心血,舍不得丢掉,正好揣在怀间带了来,自作主张挂在了这里,你可别笑我幼稚。”
“不会,很热闹。”容决心口一暖,抬起左手,将她发上粘着的雪花拂去,“也很有趣,就像真的一样,以前从没见过。”
“那你喜欢吗?我还怕它们半夜飘来飘去的吓到人……”。
“喜欢。”容决抬首,看了看檐下那些随风微动的纸鹤,菀尔颔首,“有它们看着,以后不再做亏心事。”
“公子,你别听她瞎说!”起阳跟来后驳了一句,插嘴道:“她说这东西叫什么千纸鹤,只要有心,就能给人带来好兆头!”
“是这样的……”林子默咳了咳嗓子,解释道:“不是说仙鹤都长寿嘛,我折腾出来以后,看它们真长得像白鹤,就胡诌了些说法,骗小孩子乐呵乐呵而已。”
虽是这样说,却希望自己的祝福和祈愿真能生效,好让这副饱受病痛摧残的身子奇迹般康复起来。像所有达官贵族的子弟那般,要么逍遥物外,游戏人间,做与他原本身份相符合的事情。要么凭借腹中经纶,匡世安邦,青史留名,而不是以抱恙之身,在死亡的边缘和罪恶的深渊里,为许多人的生死存亡辛苦算计。
“苏姑娘好意,容决深铭于心,不胜感激。”
“比起你的救命之恩来,这点小事不足挂齿,你这样说,叫我哪还有脸待下去……”林子默挠了挠后脑勺,憨笑两声,厚着脸皮道:“你这里舒坦又安全,我想再住一阵子,多吃几顿白食,等你没事了,就拍屁股走人。”
知道她担心自己那条手臂,不到它好,是不会离开的,容决趣笑道:“也好,每天看着你和起阳打来闹去,也是一种乐趣。”
闻言后,两人双双语塞,再度大眼瞪小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