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过去了两个月,相安无事,府中的事物渐渐和在江宁时一般,按着灵潇定下的规矩,不紧不慢的过着,其实那些规矩礼仪,并不全是灵潇想出来的,大多是沿袭亲生额娘生前定下的规矩。灵潇不知额娘什么模样,什么性子,阿玛从未提起过,哥哥大多挂在嘴边的不过是说和蔼可亲,不是个性子厉害的人物,至于怎么去世的,府中大多说是因染恶疾而去了。
想着阿玛打灵潇从小便过于疼爱,估计是因亏欠了额娘的缘故吧,灵潇第一次思念娘亲了,想看看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在去世了十年后,阿玛仍是没有续弦,府中连个侍妾都没有纳,在这个年代,不能不说是稀奇,可能额娘是个温婉如水的女子,阿玛放不下。不管其中隐情,反正灵潇是这么想的。
至于额娘的娘家索绰罗氏,听闻近些年;落败了,回京后阿玛也没说去看望外公外婆,灵潇自是没想起,如今看来,其中还是大有文章,又或许是个不好言传的私事吧。
灵潇正暗自出神,院中舞剑的青儿忽然停了。说来也稀奇,青儿竟懂功夫,每日清早便要练剑,算是好事,灵潇也由她去了。
北京城的十月二十几日已进入了严冬,今年倒还没下雪,木兰早已开谢了,几株腊梅结了花骨朵,青儿每日在林中舞剑,别有一番滋味,所以灵潇每日早早起身,只为看上几眼,女子眉间的英气,是从未见过的。倒也不怪灵潇什么都稀奇,毕竟第一次在人间以平凡人的身份生存,见到什么都爱问到底。
在楼上看到青姨扭扭捏捏向宸漪轩走来,顿时扫了兴致。
“老爷请姑娘书房一叙。”
青儿使剑拦住,“没主子吩咐,谁人也不许上去。”
青姨等着和自己名字一模一样的女子,火气直往外冒,剑擦过衣服,又不敢硬闯,只得恶狠狠的啐道:不知死活的奴才。
灵潇早已听清,下了楼来,少不得仔细打量了青姨一眼,是个貂鼠皮的披风,翡翠雕琢的玉簪,这是个奴婢该有的份例么,“不知青姨的份例是谁发的。”
青姨一愣,姑娘的事怎么这么多,老爷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此时青姨完全忘了,姑娘才是真真正正地当家人,府中开支皆由姑娘亲管。
“青儿,把来福给我找来。”灵潇是真生气了,若下人都这么目中无人,这个家还怎么当,若每个下人和主子用度一样,他瑚尔佳氏家族可养不起。
不一会儿,青儿带着满头大汗的来福一路跑来了,青儿不显怎样,倒是来福跪在地上直上不来气。
灵潇是想笑又不好意思笑,青儿还真是......,“来福,我问你,府中各奴才的份例,可是你发的?”
“回姑娘话,是奴才发的,可是出了什么差错,老奴立马改。”来福悄悄擦着脸上的汗,一边战战兢兢回着话。
“青姨的份例怎么回事?”也不待来福回话,继续道:“你是越来越不懂规矩了,以前这些杂事何时劳烦过我过问。”
“老奴,老奴下次再也不敢了。”来福有苦说不出,青姨的份例是她自个儿去要的,不好不给,老爷不在乎这些东西,偏姑娘是个事事不许出半点差错的人。
看着姑娘走远了,来福将将起身,他算是看明白了,刚回府时,还以为老爷会念着旧情,所以不管青姨母女平日的作为,照现下看来,是姑娘不另眼相待,老爷是睁眼装瞎子,思及此,方恍然大悟,懊悔的拍着脑袋冲着青姨的地方呸了口,,啐道:不知趣儿的肮脏货。
青姨在一旁僵僵地动不开地方,上次的教训她还记得,只是这些绫罗绸缎,碧钗玉环。她原来好歹是良家女子,为其生养了个闺女,如何享用不起了,姑娘也欺人太甚。可看着姑娘面无表情的样子,愣是一句硬话也不敢顶回去,着实委屈。
“娘,您没事吧。”玉枢看着姑娘走远了,索性不去伺候了,扶着仍在发愣的娘坐在石凳上。
“玉枢,娘害了你啊,早知姑娘是个如此刁钻的野丫头,娘是怎样都不会把你留在她身边的。”抹开了眼泪,她从未见过年纪这么小,心性却半点不绵软的姑娘。
“娘,您说什么呢,姑娘没有为难我,您放心吧。”玉枢虽不惹灵潇喜欢,但姑娘实在是没有为难过她,各项用度也都和素问的一样,只是那个新来叫青儿的那个丫头,姑娘对她确实好的有些过分,她不必和那丫头比,连素问都比不过。
来福站在一旁擦擦脸上并不存在的汗,对青姨冷声道:“姑娘还算是个心地好的主子。您若是肯就安安分分在府里待着,私下哪个敢欺负了你去,如今到是自己个儿给自个儿找没脸。”
斜眼瞧着青姨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来福只觉得心中出了口恶气。
素问拿上粉色的披风下楼恰好看到青姨难堪,乐得很,帮姑娘围好披风,见离得远了,一边走一边笑,帕子遮过嘴角:“姑娘真是厉害,平日里青姨仗着是老爷身边的人,多厉害的个人儿,在姑娘面前愣是一句也不敢顶嘴了,哼,谁让她上次不知好歹,敢教训姑娘的不是。”
“你个小蹄子,你以为谁都和你似的,那般计较。我又不是替你来教训她,不过是她违背了我的规矩,府里便容不得她放肆。”灵潇承认是个死心眼的人,处事不够圆滑,不知是福是灾。打小时候起阿玛就不曾点出来,一味的宠惯,如今.......
不会儿三人来到了纳穆哈书房前,远远听见里面吵吵闹闹的,灵潇满脑子疑问,不悦的皱了皱眉,阿玛喜欢安静,谁来给他找别扭了。留下青儿和素问,自己敲开门。
“姑娘,奴婢随您去。”
灵潇只停了停脚步,素问已被青儿拦住,“姑娘的意思是自己进去,我们留下。”
“你,....”素问想甩开青儿的手,却是僵着胳膊半点力气使不上,不由得看向起姑娘。
“你们先回去吧,不必等我。”
轻轻推开门,灵潇不知如何形容眼前的景象了,二哥鼻青脸肿的坐在一旁,笨手笨脚上着药,阿玛站在旁边看着,胸脯起伏不定,横眉竖目瞪着二哥,显然是还想接着骂。
“阿玛,您这是干什么,二哥就算是错的再离谱,也不能动手啊。”说着,灵潇疾步走向二哥,帮着上起药来,语气中略有心疼道:“二哥,怎么不知道躲躲,看这打的,可还疼?”
纳穆哈指着自己,小女儿什么时候也不问青红皂白乱怪一通了,吹胡子瞪眼,转头甩过辫子,坐到主位上,直喝了一杯清茶,渐渐心气儿平缓,开口道:“灵儿,你问问你二哥,这一脸伤是怎么弄得,阿玛是怎么都问不出来,你倒好,直接扣我头上,”纳穆哈是越说越气,声音逐渐变高:“你长这么大,阿玛打过他的次数,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灵潇被数落的摸不着头脑,看向二哥的眼神慢慢怀疑起来,尤其是二哥开始不正眼瞧她了,气道:“二哥,你是被谁打了,竟然有人比你还会打架,哪儿的道理。”
纳穆哈茶杯一放,早就知道会如此,小女儿是最看不得哥哥受委屈的,尤其是心疼他这永远长不大的二哥更甚,左右今日无事,索性撂开事情,看他们兄妹玩闹。
“小妹,你是不知道,噌的上来七八个,个个比你二哥壮实,我就是再会打架,也架不住他们无赖吧。”一面描述,一面手舞足蹈的蹦跳,不小心牵动了伤口,痛的嗷嗷直叫,扫过阿玛转为看热闹心思,顿时不满起来,朗声道:“我这不都是为了小妹,谁让他们....”
“我?你在外打架受伤,到头来还归到我头上,我怎么素来不知二哥是个如此会算账的人。”灵潇嘴上无所谓的说着,心里却是翻江倒海,她知道二哥从不会骗人。仔细算起,二哥第一次打架就是为了灵潇,当时是因为灵潇在街上看上了一个男孩手中的面人儿,二哥便不由分说上去就打,直到鼻子都被人打出血了,幸的那男孩年纪小,看见血便被吓得扔下面人儿跑远了,二哥擦了擦黏在脸上的血,拿着沾了他血的面人儿,憨憨的笑着送给灵潇,瞄到面人儿上残留了丝丝血迹,心中不满,捋袖子使劲擦了擦,口里喃喃道:都是哥不小心弄脏了,下次哥给小妹买个好的,肯定比他这个还好看.......时间久远,灵潇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只记得当时顿时红了眼眶,从未有人对她那么好过,只是为了她一句:灵儿想要那个面人儿,二哥就可以拼命的跑去夺过来。
“小妹,小妹,怎么了。”善逸抬手在小妹眼前晃了晃,好好的怎么发起呆来了。
纳穆哈也担心的看着灵潇,生怕是什么吓着了小女儿。
“二哥,莫非是谁说灵儿坏话了,二哥可要说出来,不然下次忘了教训那些人怎么办。”灵潇对二哥笑了笑,顺便口气恶狠狠的说着下次必要报复坏人。
“还不是街上几个混混儿,非说小妹是阿玛与贱婢的私生女,我一着急就......”善逸立马闭了嘴,完了,不该说的全说了。
“你说什么,怪不得,怪不得,我还以为是我........这是谁造的谣,我非扒了他的皮不可,拆了他的骨头不可,来人,来人。”闻言,气的纳穆哈立马跳了起来,怪不得今日早朝,那些臣子皆有意无意瞟过自己,说是幸灾乐祸都不为过。原来竟是为了此事,看来他们是早就知道了,商量好了看要笑话。这都是谁在外胡乱嚷嚷一通,恶语重伤,真是岂有此理,什么时候当朝二品大员的私事都被一群小混混编排起来了,哪儿来的臭规矩。
灵潇本以为是二哥在外和人起了口角,没想到竟是因为自己,到底是谁办的见不得人的事,扣到了主子头上。
“阿玛,既是别人胡乱编排的,我们又何必去管,白费了心思。时日长了,自是无人去叨叨那些闲话了。”灵潇扶着阿玛坐下,心里的震撼久久未歇,我什么时候成了私生女,真让人摸不着头脑,堂堂瑚尔佳氏一族的嫡支嫡女,怎么被传成了与贱婢的私生女。
恐怕不单单是冲着灵潇来的,自古以来,旗人主张满汉不能通婚,阿玛若私自和一汉女生了个女儿,这么多年来还当做嫡女养,若细细论起来可就成了桩欺君大罪,是要杀头的。
纳穆哈看着小女儿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平日里生怕受了委屈,没想到这次竟是因为自己的疏忽。
“阿玛自是不去在乎那些流言,只是过几日便是四爷的生辰,在回京时,路上灵儿颇受其照顾,又在四爷府上疗养过些日子,如今逢上生辰,怎么也要去表表谢意才好,却没想到出了这么桩子事。”纳穆哈甚为苦恼,朝廷那些烦心事,纳穆哈到不怕。一遇上灵儿的事,怎么也拿不好个主意。现下再让灵儿去贺寿,免不了被人一顿抢白,说不得还得受那些贵人的委屈,这可如何是好。
“灵儿是阿玛的嫡女,额娘是阿玛的正房夫人,谁都改变不了,何苦要别人去相信,再说了,不管他们信与不信,灵儿的身份岂会受他们半点影响?”四爷生日,灵潇打心眼里是想去的,并没有说的那么冠冕堂皇,少不得有些害怕,那些人的闲言碎语,虽没有经历过,却也晓得厉害之处。
“小妹说的对,咱们自家的事,何必要去让别人相信。”善诚笑盈盈的推开门,看向灵潇时,眼神中闪过分赞许。
“大哥.....”灵潇和善逸一起喊道,脸上不禁多了几分笑意。
“诚儿,你......”纳穆哈看向儿子,心里不免几分忐忑,那时诚儿有五六岁了,也该记事了。
好的不灵坏的灵,善诚自打进屋后,看也没看纳穆哈一眼,只和善逸、灵潇说了几句话便走了。
还真是奇了,大哥平日里常把孝经仁义挂在嘴边。今儿是怎么了,见了阿玛也不行礼请安。虽说大哥一直对阿玛淡淡的,并不亲近,也从未有过今日这般。